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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蓓(随阳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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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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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郁郁地爬满窗口,他在纸上艰难地写下一行字:三岁学说话,一生学闭嘴!便失去了知觉,笔掉在地上。

第二天大清早,晨光还很朦胧,窗外一只灰溜溜的鸟儿在枝头晃悠,喳喳的叫声格外清脆。妻子醒来发现他趴在桌上,上去一晃,他冰凉的身体歪在了一边。妻子顿时瘫了,摔倒的响动惊醒了儿子。之后,亲戚邻居们闻讯赶来,见她悲戚到不能成声,一个劲地朝里倒气,赶紧架起她往沙发上拖,她软若无骨,脸色从苍白到发紫,已不省人事了。

大家慌作一团,他五六岁的儿子在人群里喃喃着:又吵架啊。急救人员很快把他的妻子抢救过来,女人无神的大眼睛寻到他的身影时,眼泪铺天盖地冲刷而下。任凭人们怎么摇晃怎么呼唤,她都像失去魂魄一般,不言语,只是看着他的身影流泪。

许久之后,女人突然她盯着他,双眼空净得极其可怕,一字一字地对着他说:我只是,让你,少说话,只是,让你,别说,话了......我没让你!这样啊......她的腔调突然凄厉起来,无比悲凉、悲愤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女人的胸腔里,排山倒海倾泻而出,在场的人们全都哭起来,哪怕外人听着都不由得揪心。

孩子边哭边委屈地钻进女人怀里,他到了懂事的年纪,紧紧地抱着母亲无力地表达自己的恐惧和安慰。只是他都没想到去看一眼他的父亲。

细心的急救人员在查看男人的情况,他们居然没在那张纸上发现男子的遗书。他们问女人,他大概什么时候出事的?女人摇摇头。几个急救人员嘀嘀咕咕,一脸疑惑,他不像服药自杀,也不像突发急病,虽然失去生命迹象,身体都凉了,但并不僵硬。

一屋子人都面面相觑,赶紧告诉女人情况,可谁也不好意思提出要不要买寿衣之类的话。

女人在众人的搀扶下挪到他身边,摸着他的头,他的背,泣不成声:他不想走,我不能送他走。大家为难地应着,把人挪到了床上。接下来,人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邻居们摇着头,他们都觉得三天两头的吵骂声跟他的“死”有关。吵来吵去,都是那几句话“谁叫你多嘴的”,“不说话能死啊”,话里的意思他爱管闲事,倒不是他们两口子之间有矛盾,到底是啥人们也不知道。

亲戚们无措地商讨这件事。他的儿子看他躺在床上,不哭了,跑去看那只鸟儿在树上钻来钻去,喳喳地叫。现在,他儿子和那鸟,都不管屋子里的事。

亲戚们无奈而焦急,当下天气说热不热,说凉不凉的,孤儿寡母在屋里守着个这样的人,不瘆得慌?她俩一个失了魂一样,给男人整理头发,一个在窗前逗鸟。大家都不敢跟女人说话,作个眼色刚要叮嘱男孩几句,孩子一回头,笑着说:好了好了。把众人惊出一脑门子汗,房间里弥漫着诡异。一个长辈亲戚在纸上留下几个电话,写下几句叮嘱,引着大家悄悄离开了。

来到楼下,长辈亲戚神色凝重地说:这个家塌了,剩这娘俩咋办,该办什么,分分工,凑钱给她办了吧。大家红着眼答应下来。

这天,男孩几次听到母亲手机响,他也不问是谁,只说“好了好了”,便挂掉电话。没人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昨夜,他跟妻子吵架,妻子崩溃得浑身发抖,质问他为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瞒着自己。男人说,说了不也这样了。妻子指着自己哭诉道:

十年了,我们曾经那么年轻......

他说:现在一败涂地。

我们那时候意气风发......

现在,一败涂地。

我以为会看到前程......

现在,一败......涂地。

他哭了。

妻子心痛无比地指着他:

都坏在,你那张嘴!

他挺起头,眼泪遮不住倔强。

你就不能不说?

眼看他们做坏事吗?

非说不可吗?

不然咋对得起老百姓?

说的有用啦?

总能吓吓他们。

吓住谁了?

是,他们先害死了老刘!

他们能善罢甘休?

下一个该我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个帮凶!

是的,我的研究成果都被他们剽窃,我没阻拦。

你多高尚啊!

我让他们欺世盗名坑害国家了吗!

恶魔就是你养成的!

所以我要拼命改正!改正!改正!

他狂叫着。

妻子咬牙切齿:

我,我和儿子,都是你的陪葬!

他伸头吼叫,青筋暴起,怒目刺向窗外浓浓的夜色。

妻子愤然地抱起呆愣愣的儿子去另一个房间,极度的愤怒让她深感疲惫,昏睡过去。

他恨恨地写下几个字:三岁学说话,一生学闭嘴。写完把笔一甩,立身出屋,消失在黑夜里,他要去找那人。

夜深人静,那人的梦里有个声音在聒噪,翻身醒来,看到一只黑影在窗前扑扑打打,他开窗去驱赶,被鸟爪子抓了一把。“他妈的见鬼!”他啐了一口,血涌脑门再也睡不着。

早上,第一口鱼翅粥还没咽下去,有电话来汇报昨夜的事,他心跳不止,立马要带单位的人前去吊唁,但见男人家关门闭户,疑窦丛生。直到问遍单元里的每户人家,虽然问清了事实,仍然不免失落,悻悻地离去。

回到他办公室的隐秘单间里,紧急会议立马召开,每个人都把自己了解到的细节描绘得绘声绘色。既然人都凉了,还能不死?不然他妻子也不会昏过去。老天爷的眷顾太突然了,帮他打赢这场千年老仗,他直笑得泪花闪闪,噩梦的阴霾变成金灿的阳光。他指指保险柜,“东西都毁了!”“马上。”几个人乐呵呵地将材料堆积在桌上,有碎纸机不用,都用手去撕。“小晴雯,撕得爽不爽啊!”他调笑道,众人学晴雯扭捏作态,撕得更爽。突然,一只鸟儿冲进室来,在众人的驱赶中冲刺、鸣叫,“宝哥哥”想起来早晨的那一爪子,愤恨地抓一把碎纸砸过去:妈的,大好的日子,总见你妈的鬼!灰鸟儿嘶哑地嚎叫一声,啄起两个纸片飞走了。

和妻子吵完架,他径直去了那人的家,在窗外挑衅,他的喊声划破夜空,整个别墅区都听见了,他历数那人行径,说得悲切,说得义愤,声声滴血。时间逼迫,他必须抓紧。第二天,他比以往更直接,骂骂咧咧去找那人,门卫拿大扫帚扑过来没拦住。他看到那群家伙正在搬出谋害他的证据,还有他们自己的罪证,他冲过去,把有些内容看的真真切切。那群人还跟他厮打,哼!胆怯了吧,狗急跳墙了吧!这回可抓个正着!他瞅准两张最关键的内容,一把抢走飞一样地冲上马路,得意地计划马上的工作。

妻儿还在家中休息,她们很听自己的话,不轻易外出,这就对了,外面有危险。他满怀勇气,跳窗而入,打开电脑,在最机密的文件中记录刚才看到的信息,保存好,刚才的两张纸是铁的证据,已经放进书柜那个包裹里。那里面都是证据,足够让那群人喝得明明白白。

可爱的儿子,又趴在窗前逗鸟儿,他走到床边,跟妻子说这回放心,一切都好了,危险要解除了,之前的事该翻盘了。妻子这次没有想吵架,看他做完一切,说:我原来就相信你!妻子笑盈盈的能让人化掉,他伸个懒腰说:我就知道你信我,我要睡了,睡了。

这一天,妻子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每次她拿起手机才哎一声,儿子就抢过去大喊:好了好了。便挂掉电话。所以,再没人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过了一天,他家的房门打开了,妻子站在门里,亲戚们拥在门外,抬着寿衣孝衣白布花圈挽联。“东西都置办齐啦。”长辈亲戚指挥大家给孤儿寡母换上衣装,摆设灵堂,妻子亲手上了供果。这一天,来了很多人,妻子都不认识,老刘的家人也都来了。来帮忙的邻居们说这情况还真是头一回见。

儿子跟小鸟玩得正欢的时候,那人带着那群人来吊唁,个个黑衣,围着灵柩一长串一长串的哀嚎,听着又像抑制不住的大笑似的,让人起毛。

致礼的时候,这群人不鞠躬,深深地磕了三个头,他的妻子回过礼说:你们一定是过命的兄弟。

当天深夜,妻子送走所有人,抱着儿子给他守灵。他问:

事情都好了吗?

都好了。

他笑笑。

你笑啥?

你还是信我的。

要不然呢?

你怎么就信了?

你都用命了。我说不过你,那就随你。

我不多嘴、不犟嘴了。以后我专心守着你。

她笑笑,好。

妻子瞥向窗外,夜风清凉,枝头那只鸟轻轻地吹着口哨,安抚梦乡里的孩子。明天,一切都结束,一切也都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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