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槐花开

【作者】李北墨

车一驶出赤水，就颠簸起伏着滑进了山路，满眼青山绿水，一如歌里所描写：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

习惯乘车时看窗外的风景，也常对车窗外的风景，触景生情，浮想联翩。

突然，一种明晃晃的白，刺眼的白，耀眼的白，快速地跃入我眼帘，又迅速从车窗外向后隐退。槐花？只瞄一眼，我就分辨出那是我熟悉的槐花白——抢眼的白，纯洁的白，云朵的白！

是槐花，白花花的槐花。春末夏初，白花花的，花团锦簇的，银灿灿的，站立着，摇曳在山岗、路边、村头、舍旁、楼下的，除了槐花，又舍我其谁？高贵的牡丹不是白色的，烂漫的樱花不会开在山沟沟，玉兰花、栀子花还没到开的季节，莲花只开在水中央，雪花也只在冬季飞舞……

你看呐，是槐花！前面路边的村庄，山岗，坡地，沟渠边，一团团，一棵棵槐花在肆意的绽放，张扬着，美丽着，摇曳着，扭腰，点头，招手。那一串串槐花如一挂挂奶白色的风铃，爬满了绿叶陪衬下的槐树枝树丫，白得耀眼，挤得热闹。想不到，在几千里之外的异乡，居然会邂逅到深深扎根于我脑海的槐花。不由想起“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的诗句来。

槐树，在我国分布很广，也深受国人喜欢。要不它们怎么会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国槐呢！这带‘国’字头可不是一般的级别！国画、国花、国脚、国航、国宝、国粹、国歌、国风，哪样不是数一数二，出类拔萃？牛郎织女里的老槐树，王氏宗族的三槐堂，‘夜雨槐花落，微凉卧北轩’，这些都与槐树槐花有关呢！

槐树的样子很平常，看上去有点土气，甚至丑陋，也近乎寒酸。树干多弯曲，枝条有刺，木质坚硬，且极易开裂。它既不婀娜多姿，也不挺拔高耸，甚至有些让人望而生畏。就这样一种极不起眼，极不讨人喜欢的树木，居然赢得了国槐的殊荣。我想，国人喜欢它，称它为国槐多半是因为槐花、槐香和槐花蜜。不管在哪里，不管生存环境多恶劣，哪怕生长在山顶、岩峰、秃岭、野坡，只要季节到了，国槐们即使榨干自己的心血，也要顽强开出白花花的槐花，流淌出浓情蜜意的槐香，酝酿出营养丰富槐香四溢的槐花蜜。国槐采日月之光，纳天地之气，真诚而质朴。她就像我们的母亲，再瘦小，再羸弱，再营养不良，也要倾尽心血‘制造’出甘甜的乳汁，哺育她们的儿女，也许正是基于这一点，所以国人才不惜以国槐之美名相报！

小时候，我们每年都能吃上最香甜美味的槐花饼。槐香正浓的时候，我们‘淘气鬼’总会成群结队去采槐花，各自带好武器——竹篮、竹竿、铁钩、布袋。一路蹦蹦跳跳，哼哼唧唧，簇拥着，拉扯着前往槐树林。槐树林属于林场的，在公社（后改为乡镇）烈士陵园东侧，离我家只有三四里地，西南风吹来，在家就能闻到甜甜的槐花香。槐香淡雅悠长，不浓不淡，清香怡人，不禁让人想多嗅几下，倍觉神清气爽。槐花盛开的槐树林，是一个白花花的世界，抬头望去，天空就像铺满了槐花的碎花蓝绸缎。临近槐下，更觉槐香扑鼻，沁人心扉。我们猴子一样窜上槐树，驱蜂赶蝶地争夺甜蜜，手到花落，钩到花谢，朴实无华，花团锦簇，香气馥郁的槐花就雪片急速涨满了我们的竹篮、布袋。

除了我们‘淘气鬼’会采槐花，有时也会遇到成年人在采槐花。在粮食匮乏的年代，槐花也是填饱垫饥之上品。槐花采回之后，去叶，去柄，洗净，用开水焯一焯，滗水，便可以做槐花饭、槐花粥、槐花炒蛋、槐花饼了。如果把槐花晒干储藏起来，日后取一小撮，用清水浸泡一下，加点小葱、鸡蛋就能做一钵绝佳美味的槐花炖蛋了。槐花矿物质含量高，营养丰富，还可以做辅料，融入烧、炒、汤、汤、煲、糜、糕等美食之中。可惜了当年的那些槐花，只让它们伴麸面糙米作了果腹充饥之物，好生冤枉它们了。

槐花的花期约半月左右，槐花盛开时节，我们的日子是填满了槐花香。有时在路旁、地头看到槐花，我们也会摘下一串，剥开花衣，允吸甜甜的花蕊，那滋味有槐花蜜的甜美。槐花蜜是蜜蜂在槐花盛开的季节酿造蜂蜜，是蜂蜜中的上品，顾名思义，不用赘述。倒是养蜂人由南至北带着蜂箱、蜂群，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地追逐槐花盛开，辛辛苦苦酿造槐花蜜，更让人肃然起敬。

槐花最不经风雨，遇到风起雨落，便次第凋零。槐花瓣瓣，像片片碎玉，堆满槐树脚下的土地，让人想起白居易的：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那些辗尘成泥的香魂，也许会在来年再次转世成水灵、俊秀、潇洒的槐花，重逢春风，演绎浪漫，再现柔情。如此说来，每朵槐花都潜藏着一个香魂，无数个香魂便装扮出一个个青衣白纱的仙女来，或婀娜风华于山巅，或亭亭玉立于村口，或柔情万种驻足路旁，或含情脉脉水岸眺望，或贤淑淳朴静立窗外……

途中，我恳请开车师傅在道路旁槐花树前停一下，让我拍几张槐花的‘玉照’，再嗅一嗅淡雅的槐花香。我说，这些槐花也许是我童年故乡的槐花转世，师傅笑着满足了我的小小愿望，我也向他表示了深深谢意！

什么都可以忘记，唯独故乡和故乡的槐花永远不会忘记。好些年未见槐花开，也好久没闻到槐花香了。看着他乡的槐花，闻着异域的槐花香，依然是那么的熟悉，那么亲切，那么欢欣，那么令人陶醉……

又见槐花开，如他乡遇故知，让我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