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早先的楼子巷,是南京三牌楼大街上的一条浅浅的巷子,一面是又高又大的粮店,另一侧是几户人家,二舅家门牌号174号,仅有两间小平房。狭窄的巷子仅能容纳行人来往交错通过,如骑三轮车通过时,行人几乎就得侧身贴墙而立。小巷里几户人家,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如今的南京三牌楼楼子巷,早已改造的面目全非,顶多也就是地名而已,可对我来说,难以忘怀,挂念这里也成为我的一个习惯。都说外甥是舅舅的一条狗,前门打后门走,是戏说血缘亲情的难以割舍。梦牵萦绕,那楼子巷,我度过年少时的许多快乐时光。
现在想想,真可怕,当年两间小屋,外公床前放的就是餐桌,住了一家三代七口人,老家亲戚朋友,差不多每天往来不断,找工作的,看病的,旅游的,路过的,还有像我这样的一住几个月 “似客非客”的主,其实这里就是大家的“中转站”,何止是地方狭小;有的实在不好意思错门而过,事后被二舅知道了还要受到责怪。二舅身材高大魁梧,为人仗义豪爽,热情好客,来人酒菜招待,尽力而为,那个年代这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巨大的负担。舅舅是搬运公司的,靠板车搬运大件的单位职工,每天运输如水泥电线杆之类的物件,他受过多次重伤;舅妈是汽运公司的,收入都十分微薄的,可想而知,拮据到什么程度。外公也靠戗菜刀磨剪子,赚点零钱补贴生活家用。
生活艰难,如今难以想象,那时的什么都凭计划供应,我们会去街头捡烟头给外公“充饥”,我甚至在家里拾了聚集起来,到放假时带到南京,也尝试将向日葵叶子和刺槐树叶子收集给外公品尝,其实哪有烟味呢,还记得有一次晚上舅舅家来客人,我与二姐去前面不远的店里打散酒,排队时,姐姐的酒瓶被前面的人不慎碰砸了,姐姐非得让他赔,和那人闹得可厉害了,那个场面真吓人,第一次领略一向温顺的二姐也有“杀手锏”。
但是,这个家充满了真诚、温馨,平凡而艰苦的生活倒是顺顺当当,蒸蒸日上。后来拆迁了,二舅家居然分得两小套,住房条件大大改善了,我与二舅、舅妈开玩笑说,该有我的份,我陪你们生活的时间多长啊,让我一个“局外人”也跟着高兴。
二舅大字识不了几个,却思想十分活跃,谈吐风趣博识,下班回来再晚也要喊醒我,“大道理”一番,哥哥、姐姐、妹妹不买他帐,有时也鼓动我不要理他;二舅是美食家,还挺会养生美食的,有一次去安徽山上采药草,路过我们家,不知从哪弄来一只小如掌心的甲鱼,烧了一大锅的汤,特别好喝,毫不夸张,到现在,我没喝过那么有味道的甲鱼汤。我也深受二舅影响,逢年过节,在孩子们撺掇下,来了雅兴,动手烧螃蟹助威,技法还是二舅的真传----红烧螃蟹,尽管操作简单,但是保准鲜美又可口。
小时候,为有城里的二舅家这样的亲戚感到骄傲,上学后更是盼早放假,晚开学,像盼星星盼月亮盼能早点到二舅家,儿时谁不向往城市里的繁华与热闹呢。十岁那年刚放暑假,我急不可奈地独自一人,一大早从家出发,坐班车又换轮渡,再从中山码头坐市内公交跑到舅舅家,一直到天黑才摸到,他们一家忒惊讶,又夸我好勇敢。小学时几年的寒暑假基本上都是在二舅家度过的,印象最深的要数暑假最快乐,白天在附近的和同龄孩子粮店内外玩耍打闹,晚上就拎一片草席,在门前台阶乘凉过夜。现在,还能记住一起玩耍的那个女孩子的俊俏模样和名字(她和一个演员同名,我总觉得她比演员长得好看),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了她;甚至白日做梦,要能和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整天在一起玩该多好。
最难得是能和大姐、二姐去清凉山捡柴火,玩耍,晚上去玄武湖纳凉。中山陵、新街口,附近的公园都可以转悠,能经常去五台山体育馆看电影,诸多的开心乡村里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在那充满贫穷艰辛与荒诞的岁月,我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童年。许多的梦想和期待,可能都是在这楼子巷的日子滋生而来。
后来,表哥结婚,二舅把这房屋的里间给他们作为婚房,又争取到在粮店的东北角盖了间小屋。我印象中,表哥结婚的当天特别热闹,晚上他们同学同事在房间里跳舞,那唱片机流出来的优美的音乐让我痴迷,尤其是《草原之夜》,立即摄走我的魂魄,很快就学会了,但那是舞曲,只能哼唱旋律,后来才知道那首歌曲的名字。
我在这里读了不少的书,甚至当时很多很多的禁书,都是在那间小棚子里偷偷读完的,我从此知道了更多精彩、无比美好的世界,我拥有的第一本书是舅舅家邻居的孩子送我的连环画册《黄继光》,尽管画册封面已经脱落,尽管书角卷曲的不成样子,也让我高兴了很长时间。
前几年,因为事务往返南京,只要时间允许,不管多晚,总会爬上楼,去看看二舅、舅妈,去和二老唠嗑,去叙叙旧,一起津津有味地去怀想当年,心里格外满足;有时,忙不过来,就特意路过这里,就默默在小区路边站站,望望夜色中二舅房间的窗户泻出的灯光,然后悄悄离开,那份真真切切的惦记别人难以理解的。
光阴荏苒,世间沧桑,只可惜,外公、二舅已经先后作古了;年迈的舅妈身体也不太好,想来酸楚颇多。东奔西走,许多记忆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清晰,越沉甸甸的。
那浅浅的楼子巷烙有我浓浓的乡愁。常常在想象中走过的楼子巷174号。我的第一个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