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住在离长江边五六里之远隔着几道圩埂,但是,我们总爱说家住长江边。而江边被我们称为外江,是我们儿时熟悉的地方,留下了许多难忘的记忆。
春天,这里草返青了,长长的江堤就是一条青青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就会把生产队里分户喂养的牛赶到这里放,把牛散放在坡上,随牛儿任意啃草。我们随地挖土窝窝,掏出带来的楝枣,开始丢楝枣玩,或躺在草地上或躺在牛背上看蓝天上白云飘过。上牛背,有时从牛头上,喊一声“低角”,牛儿很顺从低下角,你两脚蹬上牛角,再喊“抬角”,牛会抬起头,你蹭一用力上了牛背,再转身,就稳稳当当坐好了;有时,也会顽皮从牛后腿弯蹿上去或从侧面蹦上去;然后,想朝哪里去,一拉牛绳,两腿用力一夹,牛就会顺从走了,手里也会有柳枝,牛不听话时就朝牛屁股抽几下。等牛肚吃得鼓鼓的,我们就往回去,那长长牛阵满壮观的。
到距离江边最近的地方,去看江水,能欣赏“江猪子”(江豚)在江面逐水嬉戏,吃时鲜刀鱼是上了中学以后,有了住在江边更近同学的事。
快到端午节时,一方一方的芦柴洲里的芦苇都长出高高的个子,嫩嫩的,一片葱绿,江风吹来,摇曳着,沙沙作响。村子附近沟沟渠渠的芦苇叶子早就被剥的只剩个尖了,大家目光集中到这里,想来打苇叶(粽叶)卖给城里人包粽子。但是,要进入芦柴洲,需要避开管理人员,还要游过不窄的水面,这时的水还有点凉意,还要冒着江水有吸血虫的危险,进入茂密的芦苇中,伙伴们都是散开的,各人要拉开一定距离,不然是打不到苇叶的,在深深地水中,脚下还要注意去年割芦苇留下的芦苇茬,伸手去够高高的嫩嫩的苇叶,而且是不开裂的新鲜的,真不容易的事,聚成了一把,用事先带来的蓑草扎好,慢慢放入带来的编织袋里,不能把苇叶弄开裂,不然不能包粽子,也是没有人买的。估摸时间差不多,大家用力吆喝,互相照应地出来。回到家,有城里贩子来收购,半晌能挣几块钱,有的能挣20来块,是挺令人羡慕的,临近端午节前几天,有贩子就在江堤埂等,生意更好。有一年端午节前,突然,不知谁发现芦苇叶上有两处褶皱,谣传是被鬼摸过了,那年的粽叶滞销,又特别令人失望。好在时间不长,行情恢复,我们又可以浮水到柴洲打粽叶,挣钱,也可以让母亲包香喷喷的粽子,真是非常开心的事;这包粽子,头天晚上把粽叶放在锅里加水煮,大火烧开了就放在锅里捂一会,到飘香,亮黄亮黄的,也是要把握火候的,恰到好处的粽叶,既好看又柔硬适中,我们就在香喷喷的粽叶味里期待中进入梦乡。白天就煮好的粽叶两头剪去,再把泡好的糯米包成四角的粽子用蓑草扎上煮熟,一串一串悬在堂屋半空中,谁家的粽子挂的多,谁家的粽子包的好看,是很值得炫耀的。
夏季的汛期,长江上游洪水过境,加上雨季来临雨没日没夜下个不停,是令人紧张的事,如临大敌,严阵以待,怕江水决堤破围,江水毁了家园,毁了田里的作物。确实令人胆战心惊,所以,到我们住的地方有好几道围圩埂防止江堤溃口。你会看见长江比其他季节宽的多,浑黄的江水流速比往日更快,那些芦苇只露出半截,在水中摇曳,而江堤上会一个接着一个的帐篷,男劳力会全力以赴值守在这里,白天在江堤排成队寻找出水渗漏的地方,以防管涌。有几道围埂防止长江决堤,第一道是不住人的,只是大片的农田,以防万一。而我们住在三道以外,还是比较安全的。我们感到好奇,去看,只见江水与江岸齐平了,夹杂着树枝杂草急速翻滚向东流去,气势磅礴,此刻看到江面十分开阔,几乎隐隐地看见对岸,船儿也少了,据说是洪峰时期,限制船只通过。走在江堤上,感觉平时放牛时又高又大的江堤变的一面低矮了,这面却又有悬空的感觉,面对满满的一江水有弱不禁风的感觉,脚下的土早已被江水泡的松软。
夏天,天晴好的日子,早晨和傍晚都要放牛,我们有时也去外滩的,回家要过门前的小河,我们都是站在牛背上,小河里的水也是满满的,牛儿过河,常常只露出牛头,我就站在牛背上,手里不敢松绳,有时水能没了膝盖,单脚站在牛背,挥动柳枝,只见牛儿只露出头,嘴呼哧呼哧传着气,往前浮游,看鱼儿能在我面前又蹿又蹦,煞是好看。
那年夏天,长江支流决堤,我们门口的小河水与岸齐平,农田里也是水,天还下着雨,我冒雨在棉花地趟着水摘甜瓜,后来搬到山里避难,在山里桃园里避难,第一次看到了那么多的桃林,尤其是长相漂亮的盘桃,但是,至今难忘的是当时雨夜的漫长和蚊子叮咬的厉害。
秋天,大人们去芦柴洲捉鱼逮螃蟹,我也和伙伴们试过,无奈水势大,无功而返。我们小伙伴只能在小河小沟里摸一摸,淘一淘。
捉螃蟹,是我们的拿手好戏,门前的小河两旁的河堤,螃蟹洞不知被我们掏过多少遍,甚至哪段蟹洞多就了如指掌,从暑假开始几乎都是泡在水里的,都估摸大人们快回来了,才上岸,站在太阳地猛晒,把头发晒干。秋天,小河里的水少了,除了洗澡。水面如果泛水花,估计一定有螃蟹,就会扎猛子下去看个究竟,要是准确捉了上来一只,就是炫耀的本钱,捉螃蟹。还有夜晚下网“听蟹”的,傍晚的时候在河边,用竹竿将丝网撑到对岸,抽回竹竿,将丝网放下,晚上就躺在铺上好松软的稻草,一弯新月高高挂在深蓝的天空,弱弱的马灯下,你看见丝网颤动,一定是螃蟹触网了,激动地将网拽上岸,快活地取下战利品,当然,有时也能碰到鱼儿;沿河两岸,能看到许多的马灯亮着如城市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好美的景致。也有拎马灯去田边寻找的。如果晚上刮西北风,螃蟹最好捉,西北风,蟹子猫,螃蟹要出动爬行,在稻田埂,小沟边也能拾到的。
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那天中午,在我们家附近的河边,发现一个蟹洞有螃蟹,我就使劲挖,怎奈力气有限,一会就吃不住了,贸然将手伸进洞内,一下被里面螃蟹夹住了手,疼的直钻心,一动不敢动,爬在那,实在撑不住,换个姿势,哭笑不得,到现在,手指头还留有螃蟹夹破的伤痕。过了半个多小时,我让妹妹喊母亲,母亲过来问怎么回事,将手往里一伸,螃蟹松开了,我用力挖开,却是一只不大的家伙,我又是气又是恨,好失望。
初冬,是又一个忙碌的时候。生产队要组织劳力去柴洲割芦苇,要好多天,搭帐篷驻守的。割完了,得往回挑,几米高的苇子,叉起来着挑一气几里路,还要翻几道圩埂,绝对不是好活,后来,有了拖拉机,就好多了。我去过割苇子的柴洲,江水已经退去,柴洲之间的小河基本上没有水了,长江水也退了很多,一眼望不到头的枯黄的芦苇,渐渐被放倒,那路上又都是男男女女挑芦苇的队伍,甚是壮观,也是最辛苦的活,像我们住的离江边远;而江边的一些人离的近,就省劲了许多。我们只能在大人挑苇子掉下来的一截一截短的拾起来,背回来做烧锅的柴火。
挑回来的芦苇,生产队按照各家一年工分,分到各家。冬天——于是,你又看到一番景象,家家户户开始新的活计,编席子,编褶子。下雪了,扫开门前的地,把一根根划开的苇子,用石磙来回碾压,哔哩啪啦清脆的声音,黄亮亮的苇子压熟了,柔软的很。再掰开,拿进屋子里编席子起来,短的就编褶子,一点不会浪费的,这些席子要么等商贩登门收购要么运到集市上卖,席子留作盖房子用的,褶子留作生产队囤积粮食。母亲是北方人,不会编,我们只能等别人家编完了,准备饭菜,请人家来突击。后来,我慢慢的也学会了,划苇子简单,编席子起头有点晕,最难的是收尾,我总是搞得不是像人家的那么结实,不是那么紧凑那么漂亮。有一次,山里有一个亲戚看我能编席子,就让我请几个同学去帮忙,足足干了一个星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住在江边,除了分口粮,还能分芦苇编席子,还是挺好的一笔收入。
今年7月份,我又去了一趟外江,此时江水正在上涨,浑黄的江水流速明显快了,江面变得宽了起来,江边的树木、芦苇渐渐被淹没,走在圩埂茂密的树林里,阳光花花的透过树叶落下,照在身上,照在地上,丝毫感觉不到盛夏的炎热,知了吱吱叫个不停,几乎灌满耳鼓,不知踪影的水鸟叮咚叫声传来,显得江边更宁静,原来的芦柴洲都已做了改造,大部分成了鱼塘,有片片荷花池塘,田田的荷叶中,碧绿的,荷花,红色的,白色的,正午阳光下格外惹眼,趟过没膝的青草,来到池塘边,惊起了几只白鹭,扑扑飞去,风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将偌大的荷叶不停地卷翻着,整个池塘是绿波涌动。
多长时间没有来过这里,发生了许多变化,曾经的凌乱的村落改造成漂亮的社区,与一位保洁员大爷聊天,说现在汛期不会有太大的洪水,上游三峡大坝截流,还有现在的江堤加高加固了许多,长江安全多了,基本上不用考虑破圩的事了。 头顶是高铁跨江大桥,长江三桥早已通车,不远处是长江五桥粗壮的桥墩已经屹立在江中,不断向前延伸,“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新桥建成指日可待。
绵绵瓜瓞的记忆中,眼前的外江却不是原有的模样,成片的工地忙碌着,日新月异,期待家乡能越来越好,越来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