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采
一场雨正在下。
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大约是黄昏。
雨不大。但却淋湿了整个城市。
这些天,总是在下雨,断断续续的,时大时小。
老天爷还真是任性,似乎下雨下得很过瘾,没个收手的意思。
阳台上的那些花儿,跟我一样无声无息的,似在听雨。我知道,它们如果有脚,此刻一定会跑到雨中去喝个够。把它们囚禁于此,在我孤独的时候给我做伴,真是难为它们了——我想起那些山间田野里生长的小花在雨后清新又娇媚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歉意——呵,养花,花用得着你养吗?你放它回到大地上,自由畅快地晒太阳淋雨水经风吹,它不知多舒坦惬意呢。
雨是秋雨。秋雨好像每年都是这么下的。
秋雨下着下着,苹果就红透了。
秋雨下着下着,菊花就绽放了。
秋雨下着下着,树叶就落下来了。
秋雨下着下着,风儿就冷起来了。
……
秋雨,生长诗意,也生长失意。
只是,此刻的我,心里既无诗意,也无失意。
我只是觉得,一场雨,让世界变小了,小到只有一个避雨的家;或者说,雨中是一个世界,我所处的一隅是一个世界,而雨中的世界,与我无关。
这个“小”,让我有种莫名的轻松感。
雨,下着。雨中的世界正在变得模糊。模糊之后才会更加清晰。
雨,下着。夜无色,雨无色,无色的雨夜,无我无思。倒也自在。
这样的自在不是想有就有。它出现的时候,就很珍贵——每天在尘世里忙忙碌碌,自在,早就成为奢侈品。
我喜欢这样的自在。但没有办法让这样的自在持续。
雨,仍在下。
雨滴从天空中落下来,终究还是落在了我的心上。
这,并不哀伤。
谁的心里没有几场难忘的雨若隐若现地下着?或猛烈,或温柔,或久远,或新鲜——
雨丝轻轻地飘着,我提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任雨丝落在我的头发上、睫毛上、衣服上、掌心里——没带伞,我邂逅了一场雨。透过如帘雨丝,我远远地望见村头的那座房子冒着炊烟,哦,那是母亲在做晚饭哩。炊烟在雨丝里慢慢悠悠地飘着,缥缈成一幅似静还动的水墨画。雨丝呢,像一个个流动的音符,伴我回家……
雨,说来就来,院子里晒着苞谷、辣椒呢,一家老小齐上阵,飞速地把粮食往屋里抢。看,妹妹鞋都没穿就端了好几撮箕苞谷到堂屋里也。好大的雨滴!加快速度。倾盆大雨下起来了!粮食全部搞定,一家人不约而同地露出笑脸。笑脸上挂着雨水。刚晒过粮食的院子,已成雨水的领地,一圈一圈的涟漪里,再无尘土飞扬的痕迹……
雨,漫不经心地下着,我撑一把小伞,漫步于乡间小路上。蜿蜒的群山在雨里绿得格外清透,雨润山山新绿,雨润漠漠心田;梨花一枝一枝带雨,那就是一个一个雨中的绝色美人儿;不知名的黄的白的紫的小野花在雨里伸展着腰枝,似开未开,像一个个五彩缤纷的梦;大块小块的庄稼在雨里肆意地生长着;还有,谁家的羊儿在雨里撒欢……雨是魔术师,把天地万物变得澄澈。那些花朵、叶片上晶莹的水珠,是雨的眼睛,我与之相视一笑……
雨,敲打着屋檐,我伫立窗前,打开书,读“如何一夜雨,空见水茫茫”,读“花间酒气春风暖,竹里棋声夜雨寒”,读“梦破江亭山驿外,诗成灯影雨声中”,读“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眼前雨,诗中雨,交织,变换。雨是精灵,穿越古今,在我的眼前心底演绎真实与虚无;雨无古今,有情亦无情,在我的生命里隐隐出没……
一场一场的雨,下着。春雨,夏雨,秋雨,冬雨。
一场一场的雨,下着。喜雨,悲雨,欢雨,愁雨。
在雨里皱眉。在雨里叹息。在雨里发呆。
在雨里憧憬。在雨里微笑。在雨里懂得。
一场雨正在下。一个安静的我,倚窗听雨,忘了红尘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