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采
于我而言,等待一个冬天,其实只是等待一场雪白了世界的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千万句描写雪的诗句中,我尤爱岑参这一句。磅礴大气,浪漫写意,极致壮丽。某一个冬日(或非冬日)的清晨,沉寂的大地以一种至纯至净的容颜映入你的眼帘,美。就是美。特别美。不是花开,胜似花开。不是仙境,堪比仙境。不管你邂逅过多少次“千树万树梨花开”,还是会有一种沁入骨髓的震撼,一种瞬间失语的惊叹。一时间,天地失去界限,悲喜没有空间。下雪了,多好。世界一片雪白,多好。心底一片洁白,多好。
遥想岑参当年望着萧索无垠的白雪皑皑的胡天之地,鞍马风尘、边塞苦寒、孤寂悲凉在飞雪里交融,他心里的惨淡愁云何止万里……“雪上空留马行处”,一切的一切,都将成空……雪,一个冷美人,冷冷地把将军的心思凝在时光深处,穿越千年湿润了也深邃了一双双看雪的眼眸。等一场雪,听雪讲述那些千百年来雪见证的兴与衰,成与败,荣耀与沧桑,美丽与无奈……等一场雪,穿越百年、千年,去寻找那留存在雪中的恍若昨日的笑与泪、喜与悲、醉与梦……
等一场雪,倚在窗前,看这个喧嚣的尘世一点一点被雪覆盖,从远处的山巅到窗外的小院。树白了。屋顶白了。大地白了。白一点,再白一点。厚一点,再厚一点。雪慢慢悠悠地下着,人安安静静地看着。眼里心里只有雪,眼里心里似乎连雪也没有。就这么无所事事的样子,就这么呆呆傻傻的样子。这事那事,关我屁事,我不闻不问,不想不管——我就爱一心一意地看个雪,看这纯纯的雪,看这可爱的雪,看这迷人的雪。谁说看雪不是事儿?此事碍谁什么事儿?我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任性如雪,想飘多久就飘好久。等一场雪,倚在窗前,等雪把那个简单的自己唤醒,等待一个放空了的自己,等待一个扔掉负累轻盈如雪的自己。
等一场雪,伫立雪中,任一片一片雪花从天际慢慢悠悠地飘落于发丝、眉间、唇上、手心……那么晶莹剔透精巧柔弱的雪花,落在任何部位都像是神秘的依恋——你越温暖,它便越快融化——短暂的相遇,雪花就失去自己。飞舞的雪花,雪最空灵唯美的样子,它们自由自在从天而降,它们无需阳光冷冷绽放,它们无声无息却也有色有味。雪花,是精灵,生动了多少荒芜的心灵。雪花,是天使,洁净了多少浑浊的心灵。等一场雪,伫立雪中,感受一朵雪花匆匆一现的短暂,感受一缕美丽转瞬即逝的从容,感受一丝丝柔情在身边飞扬,感受一曲曲梵音在心间流淌。
等一场雪,行走雪中,独自一人,任脚步随心在雪中移动。雪中的世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让你有前行的冲动。山林,田野,街道,一棵棵树,一座座房子,一块块农田……抹着或浓或浅白妆的世间万物似乎都变得格外陌生、神秘又沉静,仿佛时光停住,仿佛尘埃全无。你静静地在雪中行走,或许会遇见一丛顶着雪花的花儿,娇羞得如同披着白纱的新娘;或许会遇见一树落满雪花的柿子,白与红简约地勾勒出清新脱俗的视界;或许会遇见一只冒雪觅食的鸟儿,不慌不忙地掠过一道悠然优美的弧线……等一场雪,行走雪中,让眼睛与心灵舒缓地在别样的诗行里画卷里穿行……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雪中漫步,在洁白的雪地里留下写着地老天荒的两行脚印……
等一场雪,于万籁俱寂的深夜,让新鲜的雪和自己记忆里尘封的雪在无言的夜色里相遇,总会有许多闪亮的片段跃出远去的时光,在眼前熠熠生辉。记忆里的雪,仿佛美得更纯粹更温暖。只是再也回不去了。儿时用雪花一般无邪的眼睛打量着雪打量着雪中的一切,多是强烈的好奇与简单的快乐。你渐渐长大,雪每年都下,雪还是雪,你不再是你,你眼里的雪就似雪非雪。试着接受与曾经的自己渐行渐远的自己——如果你已经无法找回曾经的自己。等一场雪,等一个陌生的自己走进从前的雪地里,等一个熟悉的自己走回似旧雪的冬天里……
等一场雪。我总是想等一场雪。雪不老,我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