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采
一个秋日。
她在整理书柜。
忽然,她翻到一本速写习作——打开,一页一页,有人物速写,有风景速写,也有签名和日期——这是十多年前,她学习绘画留下的点滴痕迹。是她逝去的青春残存的泛黄印象。
曾经啊,只是曾经——那些曾经一去不返,只剩下现在——现在,也就是跟曾经相对的面目全非的后来……
那一年,也是某个秋日。
画室里,一张静物素描已快完成。她手拿画笔,聚精会神地进行细节上的调整。
一年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成为一名美术专业的学生。
但是,一年后的这一日,她已学习美术一年——这样的后来,是她之前从未设想的——不过,她喜欢这个后来。
说不清为什么,她从小对美术就有着入迷的喜欢。山脉、田野、流水、飞雪,晚霞、星空、动物、房屋、花朵、树木等一切进入她视野的东西,它们的轮廓、姿态、色彩、质感、分布、投影,在她眼里,都有着无法言说的吸引力。她常常盯着它们发呆,世界似乎这一秒是这个样子,下一秒又是另外一个样子。每一个样子都那么安详,又那么变幻莫测。
在很多个瞬间,她想把自己眼中的这一切定格到纸上,她确实也这么干了——她时不时在草稿本、笔记本以及书的空白处即兴涂画。画的过程很愉快。仅仅是为画而画。
阴差阳错,长大后,她竟可以专门学习美术。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就会觉得:老天爷还是善解人意的。
她学了三年美术。以绘画为主。素描、水彩、水粉、国画,她都有学习。
记得那时学校每个周末都发电影票,可去电影院免费看电影。她很少去看。她通常都呆在画室里,或者写生,或者临摹。有时早上吃一个馒头,然后在画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单调、空虚——画着,画着,除了画,她什么也不关心——画室在她心中绝对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仿佛世界上就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画室,一个不是画室——不在画室的时候,她总觉得,画室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召唤她去。
呆在画室里时,她,是她自己。
呆在画室里,她是快乐的。
画室里,洁白的石膏像,各种质地、色彩的背景布,水果以及其它静物,组合,变换,构成一个个立体“画面”。疏疏密密的画架上,张贴着一幅幅她和她的同学的作品,有的已完成,有的未完成,有的生动逼真,有的简约写意,有的凝练厚重,有的清新流畅。——这也是一个世界。属于绘画的人的世界。属于心中有画意的人的世界。很小。也很大。很简单。也很丰富。
当然,绘画这件事并不局限于在画室里进行。有时,她和她的同学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出画室,走进大自然中,练习速写等。校园的许多角落,都曾留下了他们三三两两的身影。风景,无处不在。任何一处风景,在每个人的笔下又是那么特别那么有趣。现在——也就是当年的后来,她觉得,那些独自或与同学一起进行速写的片段,是她记忆里一道格外美丽的风景。是的,格外美丽。像朝晖照亮大地一般清透。像月光潜入小屋一般温柔。
她想,就这么一直画下去,多好。在每一根线条里描绘世界的美妙,也描绘自己的思绪;在每一笔颜色里沉淀人间的绚烂,也沉淀自己的情感;在每一幅拙作里讲述光阴的故事,也讲述自己的故事。
三年的时光真快啊。一晃就毕业了。她正在努力推开一扇门,她隐约看见,那扇写着“美术”的门里面,五彩斑斓……她多么希望,可以继续前行,真正走进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她终究没能推开那扇门。
回到家乡,她做了一名老师。英语老师。
她心想:让我当美术老师,行不行?
她知道,想也是白想。当时,家乡的所有学校,美术课基本上是有名无实。反正也不考,上不上美术课,无所谓。
好吧,做英语老师。
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英语教学中,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英语教学上,学生们清澈又渴求的目光让她不容许自己有半点懈怠。
绘画,渐渐离她远去——更准确地说,她离绘画远去。
如果说,做一个擅长绘画的人,曾经是她的理想,那么后来,她的理想就不知去向。像一朵云一样下落不明。像一丝风一样不知所踪。
怪谁呢?当然只能怪自己。自己没有坚持,“后来”就生变数。
有时,她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曾在青春年少时那么狂热地喜欢过绘画。
只是,每每看到一些绘画作品时,她会忽然之间感到一丝类似安慰或诱惑的东西仍在心底某个角落轻轻荡漾着,然后就会看见一个仿佛不是自己的自己一丝不苟地构图或是调色的情景……
似乎也没有遗憾。
人,追求着,也放弃着,妥协着。
有些后来的后来,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后来,让人看清自己的平凡和渺小。
只是——
一朵花,开过之后终要凋零,就能不开吗?
一个人,在一件事开始之前就知道结果,就能避免开始吗?
答案在每个人心中。清晰而明了。
后来,是一个圈套。谁也逃不掉。
因为后来,让美更美,令痛更痛。
后来,呵,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