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网秋水

黎采

秋雨后。菜园里。

一张缀满水珠的蛛网，像一个不期而遇的惊喜，一瞬间，将我的心俘虏了。

这个“惊喜”挂在一架黄瓜藤上。

蛛网是哪只蜘蛛的作品呢？蛛网那般纤巧精致。我似乎看见，在某个清晨或黄昏，一只蜘蛛在一丝不苟地灵活敏捷地织网，丝，细细的蛛丝，错落有致，一圈，又一圈，不一会儿，一件艺术作品便产生了。当然，对蜘蛛来说，它是用来捕食的。如果这只蜘蛛此时回到蛛网旁，它会不会觉得这蛛网似是而非，无可奈何地叹气呢？又或者说，这只蜘蛛早已忘记了它曾在此织网，早已在别处织了新网，快活地过着它的小日子呢？但对我来说，它就是一件艺术品。人啊，一生不也在织网，只不过，有时所织的网可能还没有一张蛛丝有艺术感。

水珠，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滴挨着一滴，布满了整张蛛网。简约。朴素。却又让人眼前一亮——这水珠如同给蛛网魔术般地串上了无数颗水晶珍珠。每一颗“水晶珍珠”都透着不可思议的光亮。这光亮，在我心底穿行……让时光停在这一刻，多好——那些烦忧在这光亮里节节败退，安宁与温暖在心底蔓延……生命，需要这样的润泽。

我凝视着这一网秋水，久久地凝视着，像凝视一个纯洁的深渊……

一网秋水，就是一个不忍触碰的梦。那一刻，我甚至希望秋风不要吹，我害怕秋风，哪怕只是一丝微微的秋风，会把蛛网上的水珠吹落。是的，那种感觉就是害怕，因为太喜欢，就会害怕，害怕如此奇妙的美丽被破坏，害怕这个真实得有些缥缈的“梦”掉进泥土里摔碎。

我，在这个“梦”之外，也在这个“梦”之中。

一网秋水，就是一张蛛网与一场秋雨的浪漫邂逅。淅淅沥沥的秋雨不慌不忙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这秋雨，再大一点，蛛网或许已不复存在，再小一点，蛛网也就只是蛛网。这秋雨，刚刚好，没有约定，却仿佛约好了似的，在蛛网上轻轻地留下了自己如此灵动唯美的样子。蛛网上的秋雨如果不落在蛛网上，可能会落在江河湖海里，又或是花草树木上，以另一种姿态呈现在人们眼中，当然，也美。不过，我还是固执地认为，秋雨落在蛛网上格外美。而那般柔弱的蛛丝，却可以成为这许多滴秋雨的“安身之处”。承载着秋雨有蛛丝好像突然间变得强韧了，显出一种难得的稳健之态。更重要的是，它们本是两件事物。相遇之后却看起来如同只有一件事物。

秋雨无言。蛛网无言。我静静地看着，无言。

蛛网上的秋雨，或者说秋水，难免会不知不觉地消失，慢慢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无痕迹——就像不曾在蛛网上停留过一样。蛛网，在秋水离开之后，也不会留有秋水的一丝气息——就像秋水从不曾来过一样。有些遇见，注定没有未来，只有短暂的美丽。也许，因为短暂，才更美丽。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一网秋水，也曾经无动于衷。

我发现，现在的我，对这样的事物越来越喜欢。为什么呢？我想答案就跟这蛛网一样清晰，跟这秋水一般透明——我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么——简单地活着，如一株植物，似一滴秋水，无求无畏，从容地呼吸于天地之间。

曾经追求过，有喜悦，有苦涩，也有坦然。

曾经挣扎过，有伤痛，有困惑，也有明白。

活得像个自己，就好。

我愿意看见一个真实的我为一树柿子遇见雪而发呆，为一地落花被风吹散而蹙眉，为一片晚霞瞬息万变而浅笑……

也为一网秋水写下一点不深刻但也不悲凉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