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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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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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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请你慢慢地来

黎采

清晨,我穿过一条熟悉的街道去上班。

沸腾的喧嚣,刺骨的寒意,淹没了整个城市。我加快脚步,但我也走不出某种无形的包围。

忽然,一树“白点”让我眼前一亮。是街边一棵高大的玉兰树,只见丛丛舒展的枝条上,缀满了一朵一朵小小的白色玉兰花苞。清新又明媚。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清新明媚。从一片萧瑟的背景中跳跃出来的清新明媚。瞬间击退一大片沉郁的清新明媚。

我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寒刚过,这玉兰花苞咋就冒出来了?不,看那花苞的大小,分明是在小寒前几天就冒出来了。是她们太性急了,迫不及待地在寒冬就开始向春天奔跑吗?还是我太迟钝了,竟然不知一个新的春天早已潜伏在身边?

那一刻,空气似乎不再寒冷了,周围的喧嚣也仿佛消失了。一丝宁静的暖意在我心底蔓延开来。满树盛开的玉兰花在我眼前摇曳起来。

那一刻,我甚至感到一种带点慌张的幸福。我很久没有如此地像个活人了。尽管下一刻我又会跟个活死人差不多,一声不响地继续往前走,但我还是很喜欢自己作为一个活人的样子——为一树含苞待放的花苞微笑。是自然而然地发自内心的微笑。是没有掺杂一丝半毫虚假或扮演成分的微笑。

那一刻,很短,短到我来不及抓住,再也不放开。那一刻,很长,长到我没办法走完,再也不彷徨。

只有一点,我能确定,玉兰花苞以及春天在我心里一闪而过,接着,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立即浮现:希望明年的春天不要来得太快。

我记不清是在哪一个冬天里,这个念头就没商量地从我心里萌生了,然后一步一步从若隐若现的状态,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毫不客气地没收了我的一部分从容与欢愉,毫不留情地赐给我无尽的寂寥与荒凉。我知道,这是我正在一点一点老去直至死去的象征。我无力抵挡。我索性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是的,春天,请你慢慢地来。请你原谅一个可怜又可笑的我最后的挣扎。

在这样的挣扎当中,我逐渐看清了自己的害怕。不是别的,就是害怕。无声无息的害怕。无边无际的害怕。

一棵开花的树,就足以叫我害怕。比如这棵玉兰树,在冬天绽出的点点花苞冷不丁就把我袭击了——有一个我,在花影间揺摇晃晃,然后有气无力地匆匆逃离——其实根本无法逃离——待到明年春天,如果没什么意外,我还会经过这里——我将看到满树玉兰花灿然盛开——她们开得越热烈越绚烂越芬芳,就越让我害怕。没有谁能阻止一场春暖花开。也没有谁能躲避一场春暖花开。

花开花落,花荣花枯,从来都是花自己的事。人不懂花的悲喜。花是否懂得人的悲喜呢?谁也不知道。但花可以让一个人的喜更喜,也可以令一个人的悲更悲,最后使一个人不悲不喜。呵,花真伟大。尤其是春天的花。

只是,我越来越分不清什么是悲,什么是喜。然而也没能不悲不喜。我总是在一些闲下来的时候,想起那个曾经的我,在春天里的任何一棵花树下,我是怎样的欢欣而沉醉。那些个花朵呀,在我眼里心里,是怎样的可爱又美好。那时,每一朵花的盛开,都是我的盛开;每一朵花的芳香,都浸入我的呼吸。

我竟然没想到,在后来,我再也无法对任何一棵开花的树生出那般动情的感觉。无论是长个哪个地方的花树,无论是哪一种花树,我看见的,我想起的,总是枯萎与凋零。真的,我为自己有这种颓丧的感觉而深感羞愧——我对不起那些天真烂漫、纵情绽放的花朵。我的目光是否伤害了她们?因此,我试着选择无视地走过一棵开花的树。试着试着,就习惯了。于是,很多时候,我的身影在花前像一阵轻飘飘的风,飘过时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只有我凋零的心,飘散在纷飞的花瓣间,出没在花下的尘土里……

我害怕的,又岂止是一棵开花的树。任何一点春的讯息,都可能让我无所适从。更不要说春的盛放了,那是一场我再也走不进去的梦。充满诗意的梦。

一抹暖暖的春阳,一帘斜斜的春雨,一湾浅浅的春水,一缕柔柔的春风,一丛新萌的小草,一树新发的嫩芽,一块绿绿的油菜 ,一地青青的麦苗,一坡初绽的桃花,一片怒放的樱花,一对翩飞的燕子,一双轻舞的蝴蝶,一声悠扬的布谷,一串清越的虫鸣……春天的诗行,一再写满大地,诗意了人间,梦幻了凡心。

我曾以为我永远都爱不够如诗如梦的春天呢。那个满面春风的年少的我呀,看见村子里那些老人在春天里总是面无表情,常常安静地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我竟一点也没在意呢——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只是多年后才发现。

好些年了,春天来或不来,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反正也没有一片叶子要发,没有一朵花要开。那些随处可见的春草春花,像无数面镜子,照出我衰老的躯壳、荒芜的内心,我不能假装没看见。

这样的我,实在是与春天不配。但春天依旧包容我,一次又一次。春风十里依旧吹过千万人也吹过我,一遍又一遍。而我,除了在春风里凌乱,也不知道还能干点啥。

我怀疑我早已把在春天想干的事干完了。比如,我翻山又越岭,只为寻找几株娇艳欲滴的映山红;我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只因邂逅几丛洁白素雅的刺花;我在某条乡间小路上停驻,是在触摸田野里起伏的麦浪;我在某座农房前静默,是在倾听屋檐下燕子的呢喃;我把一根柳枝插在老家的院子旁,是想拥有万条丝绦状的碧玉;我把目光投向村子东边披着新绿的群山,是想亲吻远方的希望……回忆那么美,那么真。也那么残忍,那么虚无。

或许,有些事情,一个人用不了几年时间,就干完了。一个人总会走进一些事情里,也终会从一些事情里走出来。出来了,事情毫发无损,人貌似毫发无损。从某件事情里出来了的人,若是再硬着头皮走进去,也只有虚空的形式,难有丰盈的本质。在回不去与走不进之间,只剩茫茫荒原横亘在一个人的心上。

我在想,某一天,荒原是否会开出花朵?

春天,请你慢慢地来。给我一点时间,我期待,在你到来之际,向你奉上一枚从荒原上开出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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