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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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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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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野。

谁知道我干嘛要写个野呢?难不成我是个“野”人?

有点野就是。

重点是,这个“野”字,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常常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眼帘,闯进我的心间,闯开我的混沌,令我恍恍然获得类似突出重围的轻松感以及解脱感。除了“野”,从来没有其它任何一个汉字能带给我如此特别的感觉。

我本山野之人,估计实在是野性难改。

家乡的山野,是刻在我记忆深处无可替代的野之恋。

在我远离了家乡之后,这种恋就变成一幅幅时而清晰时而朦胧的画面,不时浮现在我的心底眼前。有时是油画,凝重深沉;有时是水彩画,明丽清新;有时是工笔画,精妙绝伦;有时是写意画,飘逸豪迈。画里,总有山水相依,农田铺展,阡陌纵横,小桥静卧,农房错落,炊烟缭绕,微雨双燕,暮归老牛……每一笔都是山野灵气的纵情绽放,每一色都是山野之心的婉约表达。几乎没有刻意的勾勒,也没有绚烂的色彩,甚至没有主题没有重点,却偏偏透着一种不动声色但又撼人心魄的野性之美,叫我一生一世也忘不掉走不出。如果可以,我三生三世都愿意被如此地野着,并美着。

看吧,我就是个中了“野”毒的家伙,早已无可救药。

那些画面中,留下了我与野相伴与野共生的痕迹。现在的我内心深处残存的那一点的野性,差不多都是从那些恍若昨日的画面里浸染而来的。

我要承认,当年的我并不明白自己被山野所“野”着。或者说,当年的我就是山野的一部分。我在山野里出生,呼吸的第一口气就是山野之气。我在山野里长大,迈开的第一步就在山野之间。一个完全融入某个地方或某种环境的人,是感觉不出自己与地方或环境的距离的。只有在离开以后,才会渐渐发现,自己失去了什么。一回头,距离感就跳出来了。那是一段不知起点在何处也看不见终点的距离,一个人一旦有意或无意地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去了。更不要奢望再走进记忆中那片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头却又似乎无边无际的带点原始风味且四季放肆新鲜的野,哪怕一草一木依旧在眼前一再葱郁。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且用余生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全是真实又虚幻却也野美野美的风景。

我看见,一冬一冬的雪,落在家乡的山野里。

那些高低错落的群山,那些蜿蜒连绵的田野,一点一点隐去萧索以及冷漠,变成一个神秘又安详的雪白雪白的世界。没有边界的雪白世界,演绎一种近乎神圣的野。

我在某个角落,傻笑或是静默,抬眼凝望,飞雪漫天,四野茫茫,不经意间,纯净又浩瀚的野,便如海浪一般,在我的心中奔涌激荡……

那些稀稀疏疏的土墙瓦屋或是木板屋,顶着满头白雪,沉静得像一个一个缥缈的童话。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们,雪花一般轻盈地出没在童话里:他们在雪花中背负一袋袋粮食,在雪地里印上一行行脚印,在雪屋里烧一团团柴火。没有农人的山野,是没有灵魂的。千百年来,农人,在山野之间,把自己活成一抹野出仙气的人间烟火。

我看见,雪化了就变成春天。

春满山野。山野,似乎从来就是为春而等待的。一年一年的等待。永永远远的等待。每一年,山野间新萌的点点新绿,野气蓬勃地宣告:春来了!

渐渐地,春来得四野欢腾。

春风温温柔柔地吹过山野,一树一树的桃花、梨花、杏花、槐花开了,含情脉脉地野在坡上坎下,房前屋后。一簇一簇的蒲公英、刺花以及不知名的山花开了,天真烂漫地野在陌陌小径,深山丛林。一块一块的油菜花、豌豆花、洋芋花开了,热热烈烈地野在山脚河畔,村里村外。山野之春花,野心勃勃地开遍山野,色彩野,姿势野,香味野,野得缤纷至极,野得无法无天,野得摄人心魂。人看一眼,满眼满心就被这样的野填满了。

在野外的春风里,在野媚的春花间,蝴蝶扇动绚丽的翅膀,舞动诗一样的韵律;蜜蜂哼起简约的小曲,唱响爱一般的甜蜜;鸟儿挥动华丽的羽毛,划过谜一样痕迹;鱼儿扭动丰满的身子,跃起梦一般的涟漪。

也只有在山野,一切生灵才能在春天里忘我地野起来。要知道,它们全都只野给自己看,所以想怎么野就怎么野。人怎么看,是人的事。人在城市里建个公园也好,弄个花圃也罢,所有植物都是按人的意思来的,越看越没劲。这个没劲就是因为花草树木没了野性。没了野性,蝴蝶都懒得飞来,鸟儿也不爱停留。人在高楼里憋慌了,钻进去转悠一会儿,最后又木木然回到高楼里。久而久之,人就越长越像那些被修剪过的花草树木了。

我看见,山野已然绿得深邃又奔放,那是夏在山野里驰骋。

目之所及,没有哪一处不是恶狠狠地绿着。不要说树林的绿、庄稼的绿,连蝉的叫声都是绿色的。就是这样野性十足的绿,一夏一夏地倾泻在山野间,演绎生命的巨大能量。至盛夏,绿到巅峰,野到狂乱。

人的生命里也有一个盛夏,满是跳动的绿色。它何时到来,何时离开,没有唯一答案。它可能让一个人意气风发,无所不能,散发人性的无限光辉;也可能令一个人失去自我,任性撒野,苍天来个炸雷都惊不醒,最后跌下万丈深渊。所以,越野越要保持清醒。

我看见,漫山遍野的绿慢慢褪去,那是秋来到了山野。

秋是个终极调色高手,在山野间纵情泼色。千变万化的色。凝练从容的色。深情妖娆的色。秋风野野地吹,秋色慢慢地浓,人心悠悠地愁。其实也不愁。有时根本就是假愁,原因也许是为了赋新词。我也曾不知愁为何物,还好也没强说愁。

我只是在满野满野的秋色里,疯跑,发呆,或是微笑。我也被秋色染了,而且是不知不觉的,多么好看的我——尤其是在现在看来。这就是野的魅力,无论时光怎样的流逝,无论容颜怎样地老去,无论内心怎样的沧桑,总能让人一瞬间从喧嚣中抽离出来,重新感到自己纯真得有如一片野外秋色的样子。于是,一笑。这个时候,轻浅的愁,就真的住进了一个人的心里。

远去的野,一动不动。是人背对着野,在走向更远处。山野之野,终究拴不住一个人的野心。

当然,一年又一年,山野从来都不是为了任何人而野。野,是山野的气质,与生俱来的气质。人越不亲近它,它越是野得惊艳。

山野也在走,越走越身不由己。越来越多的开发建设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山野,山野无处可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来越不像个自己。山野的日新月异,是山野的迅速老去。如果你像我一样,曾无限沉迷于二三十年前的山野之野,相信你能明白,置身于野不断消失的山野,突如其来的伤怀是怎样的无处安放。

此刻,我孤独地立在熟悉又陌生的山野里,等一阵风吹落我满身的尘土,吹散我所有的迷惘,让我再放肆地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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