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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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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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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四姐

黎采

黄四姐——你轻唤一声,恍若有一个美丽的女子自青山绿水之间翩然而来,瞬间摄走你的心魂。

是的,黄四姐就在那山水间美着——神秘的北纬30度上湖北省建始县的山水——这里是绵延百里的丹青画卷,是大气磅礴的写意水墨——我一直分不清,是黄四姐的美灵动了建始的山水,还是建始的山水灵动了黄四姐的美——叫人心醉神迷的,正是这朦胧而飘逸的意境——怎么都抓不住,越是抓不住越是欲罢不能。

一百多年前,黄四姐出生在建始县三里乡一个叫老村村的村庄里。这个大山深处的普通小村,宁静而秀美,生活着勤劳的土家族、汉族人等。他们依山傍水而居,耕田种地而活,铺陈细微也壮阔的人间烟火,书写素简也丰盈的人生篇章。

黄四姐是土家族人。她有三个姐姐,在家里排行老四,故称黄四姐(又称黄幺姑)。黄家四姐妹,是村庄里分外动人的风景。鸟儿衔走她们的笑声,洒在白云之上,从林之中;清溪融着她们的倩影,泛起涟漪,卷起水花;条条小路隐着她们的足迹,穿山越岭,蜿蜒向远方……

黄家有女初长成,多少儿郎凡心乱。男有情来女有意,姻缘本是天注定。

黄四姐出落得越来越美。她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舒窈纠兮,清扬婉兮。她在竹林旁轻声把歌唱,她在山坡上采野果,她在水田里插稻秧,她在桃花下拾几片花瓣,她在深谷里看一枝幽兰,她在小河边慢慢地洗衣裳,她在院子里静静地绣荷包,她在闺房里倚窗把月儿凝望……

没有一根草或是一朵花提前暗示黄四姐,有一个人,即将出现在她的眼里、心里、生命里。而她的一生,也将从此添上一抹极其瑰丽的色彩。

这个人就是——货郎哥。

别问我货郎哥姓什名啥。他是黄四姐的那位货郎哥就对了。在建始,说起黄四姐,必然想到货郎哥。就像只要一提到祝英台,脑子里立马闪现梁山伯。

货郎哥,黄四姐。两个人,一世情。

从前,黄四姐的故乡建始县三里,是恩施州通往宜昌的门户之一。早在清雍正七年(1729年),建始县高坪、红岩和三里就已出现市肆,商业一度繁荣。清末,一批汉帮客商(也就是当地人们口中的货郎哥)每年春秋两季从宜昌、沙市、武汉等地来鄂西山区贩卖洋布、针线、丝帕、裹腿、头绳等商品。他们肩扛布匹,手摇铃鼓,走街串巷叫卖,或下乡赶场,深入到农家屋场兜售货物。

巧了!有一天,一个俊俏的货郎哥来到三里老村村。

那一天,这个古朴的村庄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天空里的云朵依然悠闲地飘荡,山谷里的微风依然轻柔地吹拂,森林里的野花依然纵情地绽放,旷野里的庄稼依然蓬勃地生长,山脚下的清溪依然欢畅地流淌……一切都那么静好。

货郎哥摇着铃鼓进村的一刹那,一切还是那么静好。一切又仿佛不约而同地恍惚了一秒:一朵白云停了一下,一缕微风愣了一下,一丛草儿摇了一下,一朵野花笑了一下,一条清溪慢了一下,一缕炊烟弯了一下……货郎哥也没在意,他只是迈着矫健从容的步伐,穿行其间。他以为,他只不过是这个村庄的过客。四处奔走的他,心里有着怎样的梦与远方,除了他自己清楚,或许只有老天知道。他哪里想到,这个村庄的气息已然不由分说侵入他的身与心,他的生命再也与这个村庄分不开。他正在走向一个美丽的女子,走进一段美好的佳话。

冥冥之中,某种力量牵引着货郎哥的脚步。不知不觉地,他就走到了黄家大屋场,走到了黄四姐的家门口,走进了黄四姐的视野里。是不期而至的遇见。是意料之外的邂逅。四目初次相对的瞬间,是否就已经点燃了对方生命里那一束最绚烂的火花?

黄家姐妹围着货郎哥,上看看,下看看,左挑挑,右选选,一串串笑语飞起来,一件件小货买起来。货郎哥自是欢喜不已。之后,货郎哥便隔三差五来老村村,与黄家姐妹逐渐熟识。

货郎哥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那么喜欢到老村村去卖货。渐渐地,他发现,有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像一场梦一样,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分分秒秒都令他神魂颠倒——他爱上了黄四姐——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你爱的人正好也爱着你——黄四姐也早已对货郎哥产生了爱慕之情。

黄四姐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地傻笑,货郎哥的那张脸,咋就生得那般俊呢?黄四姐好生苦恼,货郎哥摇的那清脆的铃鼓的声音啊,老是在她耳边若有若无地响起,害得她半夜半夜地睡不着觉哩。黄四姐多少次呆呆地望着村口,只为等到货郎哥高大的身影忽地出现。黄四姐一次次按捺住怦怦的心跳,鼓起勇气,假装平静地走到货郎哥身边去挑选针头线脑呀,无奈某种炽烈的情愫非要从眼睛里跑出来,而且还跟货郎哥的眼神撞上了,黄四姐羞红了脸,心里揣着的那只小鹿更是乱撞得无法无天,她连忙慌乱地躲回屋里去。

货郎哥暗暗接住黄四姐不小心散落在空气里的所有思绪,珍藏于心。他的一颗心呀,一会儿莫名地幸福得无以复加,一会儿又无端地忧伤得无可比拟。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无牵无挂的货郎。他哪里都不想去了。他只是一个被黄四姐勾走了心魂的人。他要做黄四姐的情郎。卖什么货呢。他心心念念的黄四姐喜欢什么,就送她什么。

货郎哥要送黄四姐一个丝帕子。

货郎哥要送黄四姐一支金簪子。

货郎哥要送黄四姐一件绸衫子。

货郎哥要送黄四姐一双丝袜子。

货郎哥要送黄四姐一个金戒指。

……

货郎哥很确定,不要说送黄四姐这些东西,他连命都可以给那个美丽的女子。

说送就送。货郎哥第一次送了黄四姐什么,无从考证。但可以想象的是,黄四姐第一次收下货郎哥的礼物,她那双水汪汪的眼晴该是闪现出多么明艳的光啊!货郎哥送给黄四姐的,是一片再也无法隐藏的深情。定情,以物,更以心。

相遇,相知,相爱。黄四姐和货郎哥互相认定对方就是自己一生一世想要陪伴的人。

那就结婚。

黄四姐和货郎哥的婚礼,定然是按传统的土家族传统婚俗来办的吧。是或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黄四姐和货郎哥的婚礼穿越时空,在你我的心里激荡出种种纯美的画面——

大红的对联贴起来,大红的窗花剪出来,大红的绸花挂起来。黄四姐把大红的嫁衣穿起来,把如瀑的长发盘起来,好一个娇媚媚的新娘啊。她面若桃花,双眉如黛,朱唇微启,明眸生辉,莲步轻移,婷婷袅袅。这一天,是黄四姐一生之中最美的样子——更是刻在货郎哥心里梦里的至美的样子。

黄四姐将《哭嫁》歌唱起来,婉转又悠扬。未婚的姑娘陪黄四姐再唱一唱《十姊妹》,轻快又明朗。年轻的小伙子们则陪着货郎哥,唱起了《十弟兄》,小伙子们唱得可带劲了,直把个货郎哥听得乐呵呵。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山含情来水含笑,黄四姐与货郎哥拜天地、拜父母、对拜,结为夫妻。

婚后的黄四姐和货郎哥,走到哪里都是一对壁人儿。一条条弯弯的小路上,印着他们一同走过的足迹。一树树盛开的繁花下,定格他们相互凝望的眼神。一条条奔流的清溪里,荡漾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晨曦里,晚霞里,春风里,秋雨里,他们一起下田劳作,上山砍柴,生火做饭,挑水洗衣……山水见证他们的痴与梦,光阴镌刻他们的爱与恋。

转眼间,黄四姐和货郎哥的孩子出生了。黄四姐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里,更是多了几分妩媚。她没曾想过,喜花鼓《黄四姐》就要应时而生了。此前,货郎哥送给黄四姐定情物这一段,已被当地人们编成喜花鼓《货郎哥》传唱开来,倍受欢迎。

那时候,生活在鄂西山区的土家族人,把人的出生看作是非常重要的大事,土家族姑娘出嫁后生育儿女,皆大欢喜,双方家族经商量后定下“整酒贺喜”吉日隆重庆贺(又称“整祝米酒”或“打喜”)。至“整酒贺喜”吉日,众亲友带上布匹、食品等礼品前来道贺,主人家则盛情款待。

到了晚上,没有足够多的床铺睡觉,为了营造喜庆的氛围,也为了度过长夜,大伙儿便嬉戏找乐子,拿着草帽、蒲扇,或在灶洞锅底摸一手黑锅烟灰,把孩子的外婆、舅母、姨妈抹成花脸,拉拉扯扯走到堂屋,又唱又跳打起花鼓子来。大伙儿边唱边舞,根据歌词内容和旋律节奏,随性表演起来。乡间称这种唱歌跳舞为闹 “喜花鼓”。伴随着阵阵欢快动听的歌声和此起彼伏的欢笑声,一个夜晚变得别有情趣,一个新的黎明悄然到来。

黄四姐和货郎哥为孩子“整酒贺喜”的这一天,前来贺喜的亲友将喜花鼓《货郎哥》改编成喜花鼓《黄四姐》。瞧瞧这歌词(历经百余年传唱,歌词有多个版本,存在细微差异,但大意相同),活脱脱地把黄四姐和货郎哥的爱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男:黄四姐!

女:你喊啥子?

男:我给你送一个丝帕子。

女:要你一个丝帕子干啥子?

男:戴在妹手上,行路又好看,做客有人瞧,我的干妹子。

 

男:黄四姐!

女:你喊啥子?

男:我给你送一根金簪子。

女:要你一根金簪子干啥子?

男:插在妹头上,行路又好看,做客有人瞧,我的干妹子。

 

:黄四姐!

:你喊啥子?

:我给你送一件绸衫子。

:要你一件绸衫子干啥子?

:穿在妹身上,行路又好看,做客有人瞧,我的干妹子。

……


黄四姐看着怀里的娇儿,看着身边的货郎哥,看着亲友们且歌且舞,心里着实幸福呀!这幸福太汹涌,简直无处安放。她眉目间溢出的幸福因子,落在尘埃上,都能让尘埃开出花来。

喜花鼓《黄四姐》,如此生动,欢快,幽默,风趣,洒脱,泼辣,上口,易记,随后,便成为当地逢宴必表演节目。

要说,能把喜花鼓《黄四姐》演绎到极致完美的,必然是黄四姐和货郎哥。毕竟他俩不必借助任何道具任何情境进入“角色”,他俩对唱对跳就是原汁原味地真情流露。他俩的生活,本来就是一首首清新又婉约的情诗,一曲曲素朴而悠长的恋歌。

货郎哥有没有在某些时刻看着黄四姐,情不自禁被某种炽烈如初的情愫所控制,不由自主地张口就唱一句“黄四姐”,激起黄四姐眼睛里一簇簇星星闪烁不已,然后娇嗔一句:“你喊啥子嘛?”

多少次,黄四姐和货郎哥在村里村外听到别人唱起《黄四姐》,相视一笑,不尽情丝不言中。

在喜花鼓《黄四姐》的反复传唱里,黄四姐和货郎哥在山水间过着平淡的生活。他们渐渐老去,不慌不忙地老去。这个世间,叫人格外安心的,莫不是有个深爱的人陪在身边,一起慢慢变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黄四姐和货郎哥用一生一世作了简单也深刻的诠释。

时光如水,无声流逝。喜花鼓《黄四姐》穿越时光,留在了时光深处,留在了山水深处,留在了人们记忆深处。黄四姐和货郎哥从青丝到白头,恍若一瞬。他们在一起的每一瞬都是永远。他们最后隐入时空深处。不,他们从未离开。他们活在喜花鼓《黄四姐》里,活在建始三里的灵山秀水里。

150多年来,经过黄氏家族几代传人及周边土家族人的生动传唱以及众多文艺工作者的深入发掘,喜花鼓《黄四姐》逐步引起县、州、省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并走出省外,走向全国,大放异彩。2015年,根据黄四姐和货郎哥的爱情故事倾情打造的土家乡村音乐剧《黄四姐》,给“黄四姐”这三个字赋予了更加绚烂的色彩和更加深厚的底蕴。

不论是喜花鼓《黄四姐》,还是乡村音乐剧《黄四姐》,都以其不可替代的极富民族风情的艺术感染力,拨动了无数人的心弦,憾动了无数人的灵魂。《黄四姐》,已成为建始一个独具特色的享誉全国的文化名片。

如今,说起黄四姐,人们心里闪现的——是一个美丽聪慧的土家族女子,是一段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也是一首动人心魄的民歌,还是一部荡气回肠的音乐剧——所有的影像、声音纷起,交织,重叠,融合,汇成恢弘磅礴又纯粹空灵的多维度土家族风情诗画,弥漫馥郁芬芳,惊艳浅浅时光。

在建始,从两三岁的孩童到七八十岁的老人,绝大多数都会唱《黄四姐》,清闲的时候,哼上几句;实在闷了,也来几句。有意思的是,《黄四姐》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功效,总能给庸常的生活带来一抹鲜亮温暖的色彩。

走在建始的某处,说不定就会碰到一个黄四姐。并不奇怪。好多个建始的土家族美女都曾唱过《黄四姐》,“化身”新一代黄四姐,为建始独特的风情代言。建始只有一个黄四姐。建始处处都有黄四姐。一千个人心里就有一千个黄四姐。一千个黄四姐都是一个黄四姐。我在写这些文字的好几个瞬间,也恍惚觉得自己是黄四姐。我笑笑自己,继续隐身于文字的丛林,寻找某些遗失的情愫。

冬天已经来了。我在想,在某个白雪纷飞的日子里,我独自去到黄四姐和货郎哥相爱一生一世的那个村庄,看雪一点一点把一切变白,整个世界归于寂静。于无边无际的纯净和空蒙里,我一定可以听到那如梦如幻的歌声,从白雪晕染的山水间悠悠地响起——


男:货郎我把鼓摇。

女:四姐我把手招。

 

男:黄四姐!

女:你喊啥子?

男:我给你送一个丝帕子。

女:要你一个丝帕子干啥子?

男:戴在妹手上,行路又好看,做客有人瞧,我的干妹子。

……

:黄四姐!

:你喊啥子?

:我给你送一对金戒指。

:要你一对金戒指干啥子?

:戴在妹手上,行路又好看,做客有人瞧,我的干妹子。

 

:黄四姐!

:你喊啥子?

:我给你送一双丝袜子。

:要你一双丝袜子干啥子?

:穿在妹脚上,行路又好看,做客有人瞧,我的干妹子。

 

:哎呀我的哥,你送上这么多!

:东西这个少了些,你不要这么说。

歌声,飘远又飘近。我静静地听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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