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

穿梭在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市丛林，我脑海里总是出现一条乡间小路。散发泥土芳香的乡间小路。

1

那个叫蔡家湾的湾湾里，跟高坪镇石门村其它地方一样，多的是乡间小路。山脚下，树丛里，田梗上，农舍旁，乡间小路纵横交错，或长或短，蜿蜒逶迤，粗犷而不失秀气，古朴而不失新鲜，寂寞而不失趣味。

我一直觉得，乡间小路是乡村里灵动飘逸的线条，是大地上朴素清丽的痕迹。若无乡间小路谈何乡间？

我喜欢乡间小路——喜欢在我生命里一出现就无法忘却的东西，没有理由，不需要理由。

我为我的人生从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开始而感到快活。

走在乡间小路上，邂逅无名的小花、触碰晶莹的露珠、遇见暮归的老牛、闻到清香的炊烟……多么轻松惬意，多么诗情画意。走在乡间小路上，可以遐思,可以憧憬，可以回忆，当然，也可以什么也不想。乡间小路，是生长宁静和快乐的地方。内心的宁静，简单的快乐。如同在茫茫尘世里终于找到你前世今生眷恋的人一样，看见或是想起，心中就会开出花朵，宁静又快乐的花朵。

每一条乡间小路都有故事。古老的，年轻的，介于古老和年轻之间的。美丽的，忧伤的，平淡的。长篇的，短篇的，中篇的。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实际上就是走在多多少少的故事之中，走在深深浅浅的时光之中。故事散落在裂缝、尘土、小草小花里，在四季里生长，在岁月中轮回。随心一碰，故事就会从裂缝里钻出来，从草尖上掉下来，从花朵间飞出来。你在乡间小路上猜测或者品味一个一个故事的同时，也在参与或者创造一个故事。你在乡间小路上试图解读小路的内心世界时，其实也是在试图解读自己的内心世界。你在乡间小路上零距离地感触大地的时候，同时也被大地零距离触摸。

乡间小路很是有点意思。

2

小时候，我曾觉得乡间小路太狭小。它在我的母亲背负着庄稼蹒跚地经过时显得狭小。它在很多个母亲看似面无表情地经时显得狭小。它在电视里闪现的那些宽阔无比的柏油路等相比之下显得狭小。

我曾无数次随母亲走在狭小的乡间小路上，清晨去摘新鲜的蔬菜，午后去掰成熟的玉米，黄昏去挖美味的花生……汗水滴落，笑声飘散。我记得，乡间小路记得。

渐渐地，我发现乡间小路其实是世界上最宽阔的路。它给予走过它的人来自大地的温度，尤其是与它相依相伴的农民。走在温软的乡间小路上，农民的心里一定会有温软产生——从他们不经意间露出的与世无争的微笑便知，尽管他们的内心也有着或多或少的茫然和苦涩。

去年过年，我回到老家，见到了许多从远方赶回来的走过这样或那样的非乡间小路的亲朋。我无法准确揣测他们走在久违的故乡的乡间小路上会是一些怎样的感受，但我愿意相信他们中的大多数行走在乡间小路上仍然是快乐的。异乡的路无论有多畅通、平整，脚也会累，也会疼，或者说会更累，更疼。只是，脚的疼痛感被城市的喧嚣淹没。

我想，不论异乡带给那些从乡间小路走出去的人是春暖花开还是冰天雪地，某一天，双脚重新踏上乡间小路，重新用舒缓的脚步寻找内心已失去或正在失去的安宁时，就会发现，喜与悲、成与败、得与失，乡间小路都容得下。

乡间小路的宽阔，是一种无言的宽阔。是一种能够让内心世界豁然宽阔的宽阔。

3

那个一去不回又恍如昨日的儿时的我在乡间小路上学走路——跌倒——会走路。我怀念那样的走——很概念的走，为走而走——人生能有多少时间享受纯粹的走？——通常当你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你早就失去了走的乐趣。

我在乡间小路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它，渐行渐远……

当我终于很久不曾走在乡间小路上，我才发现我现在所走的路是如此的坚硬、冰冷，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慌张——我在喧闹的城市街道上抬起脚，却不知要走向何方。

我知道，我其实怎么也走不出记忆中的乡间小路——即使是在梦里，独自一人走在乡间小路上，我醒来也能找回曾经的自己，或者说找到另一个自己。

只要是回到我熟悉的乡村，或者靠近我不熟悉的乡村，我总会用眼睛搜寻我喜欢的乡间小路，迫不及待地走在上面，寻找那一份难得的珍贵的恬淡从容。

只可惜，乡间小路正在不断地减少，不必说通往各村的大道，就连一些田间地头也布满了与其貌合神离的水泥路。钢筋水泥正在以绝对庄严、强势的姿态逼视着乡间小路。

我不希望越来越多的乡间小路消失。也许，我的想法只有乡间小路上青青的小草赞同。钢筋水泥随时有可能潇洒地将她们覆盖，不容她们发出一丝声响，就没收了她们的蓝天，没收了她们的呼吸，没收了她们的梦想，将她们囚禁在黑暗之中。

我想着那些小草，忍不住叹那么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