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

黎采

1

一条路。一个人。

路是林间小路。弯弯的小路上，大的小的红的黄的落叶随意地铺陈在泥土上，高的矮的纤柔的粗犷的野草点缀其间，那般素朴，那般安详。在我记忆里，这条小路似乎一直是这个模样。这条小路，我走过许多次——小路上，有我和小伙伴一起玩耍的足迹，有我跟着母亲一起外出、回家的足迹，有我独自一人悠然漫步的足迹。

走在这条小路上，就像是走进了一个远离红尘的世界。

路边，松树依旧绿得不知疲倦，也有少许松树上可见枯死的松枝，枝条在空中划出苍劲有力的线条，暗红色的松针还未掉落，显出一种奇怪的倔强。松树是这片林子的主角。松树之间，花栎树、马桑青、不知名的树、草长得蓬蓬勃勃。

初冬，已在这片林子里绘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深红、火红、浅红、暗黄、土黄、金黄、墨绿、翠绿……各种各样的颜色，以叶子的形状挂于枝头或落于地面。每一种颜色都是一份淡然、一缕芬芳、一抹禅意，在林间流淌、交汇，也在我的眼里心里交融、飞扬……

最惹人喜爱是那一树树红果果。这些红果果有名字，叫木瓜子或火棘。不过，我就爱叫它们“红果果”——这就算是我对它们的昵称吧——不是所有的事物我都会想给它一个昵称——再说，我看红果果那个可爱的样子，也不会拒绝我这么叫。这些红果果红得那么纯粹那么热烈，一点红紧挨着一点红，点点红形成一簇红、一枝红、一树红，如晚霞一般灿烂，似玫瑰一样娇艳。这些红果果，是冬天淡淡的笑颜吧，有些娇羞脸红的笑颜。

偶尔，在树下或草丛里，会邂逅三两朵淡紫色的或雪白的小花，那也是邂逅一首无字的诗或一曲无词的纯音乐。小花怒放或含苞欲放的姿态，是冬天柔柔的舞姿吧，飘逸灵动的舞姿。

冬风拂过，叶子飘落，一片两片，四五片，七八片，轻轻盈盈；松果掉落，一个两个，三四个，六七个，清清爽爽。我听见叶子飘落的声音，我听见松果掉落的声音，我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风里带着些草木的气息，拂过我的脸庞，拂在我的心上。心里忽然有种空空如也的感觉。真好，就让那些烦忧都随风而去吧……

林间小路，通向林子深处。我要走到哪里去？不知。无需知。本就没有目的。不是每一段路都要带着目的走。没有目的也是一种目的。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走到哪算哪——这是一件说简单也简单、说奢侈也奢侈的事。简单一点多舒坦！奢侈一次又何妨？

我笑了，继续往前走。

对我来说，林间小路，是一个诱惑。大多数时间，都穿行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偶尔回到乡下，去林间小路上走一走，就像是去见一位多年的老朋友，又像是去寻找一个久违的自己。

于冬天或非冬天的某个时刻，去林间小路上走一走，清欢自来。

2

一共52朵——我正儿八经地数了的，阳台上这盆菊花一共52朵——我的心理年龄忽而80岁忽而8岁，从1数到52这几秒钟，就是8岁的我。

52朵红菊，没有一朵偷懒不开的。朵朵都开得很卖力，朵朵都是小妖精，迷死人没商量。

这是我的花，我养的花。我爱花，我爱养花。

就拿这盆菊花来说吧。今年春天，我本以为它不会再美给我看了——它的邻居,也就是阳台上其它的花，都恶狠狠地生长着，只有这菊花，一点动静都没有，叶萎茎枯，可怜巴巴。春天快完了的时候，终于冒出几片嫩芽——嗨，真是叫我又惊又喜——还好我之前一直没放弃它，常常给它浇水，偶尔也松松土。

我细心呵护菊花的嫩芽，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给得罪了，生气了，不长了。暑假期间，嫩芽早已长得郁郁葱葱了。看着菊花生机盎然的样子，我仿佛也变成一株茁壮生长的小菊。呵呵，我真傻。我犯傻，我高兴。

呀，有小花苞了！10月初，我给菊花浇水时发现好几个枝头都顶着小花苞呢——或者说，我的菊花打啊好多“花宝宝”呢！记得小时候，老家那地方的乡亲把小花苞叫成“花宝宝”，看到一丛花苞，通常会说：这花打啊“花宝宝”哒呢！花宝宝这个名字自然是极好的，简单明了地显出了花苞的可爱。可爱死了的可爱。

一朵一朵花蕾一天一天长大。我期待花蕾快点长大，我又不期待花蕾快点长大——万事万物，处于被期待的思绪之中，总是有着格外动人的美。但花蕾不会有丝毫犹豫，停止生长——绽放，是它们的使命，是它们的快乐。至于枯萎，那是后面的事，先绽放了再说后面的事。

那就绽放——那天午后，一朵红菊绽放了——不声不响地绽放了，落落大方地绽放了。花蕊金黄金黄的，花瓣以粉红为主、边缘为白色，修长的花瓣一片挨着一片，说不上十分娇媚，倒也清新淡雅。自己用心呵护的花儿，怎么看怎么舒服。

两三朵，六七朵，八九朵，越开越多，越开越艳。每次去看，每一朵似乎焕发出一种新的神采，就那么低调地傲娇着，就那么放肆地美丽着。看看这一朵，看看那一朵，微笑就在脸上绽开，安宁就在心底存在。

每天在这个纷纷扰扰的尘世里忙忙碌碌，也曾经意气风发，也曾经迷茫浮躁，终是凡人一枚，无力超脱。有个花开阳台，对我来说，无比重要。我在阳台上养了好些花花草草。跟这些花花草草在一起的时候，可以让我卸下负累，享受轻松。花草不声不响，却能抚平心底很多的波澜，欢喜，在不知不觉中溢满心底——不是一定要有花开，才有欢喜；欢喜，产生于养花的过程——看着花儿草儿发芽，长出新叶，渐渐长高长得葱郁，抽出花蕾，灿然绽放，坦然萎谢，是一个单纯而美妙的体验。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生命，如些美好。活着，努力的活过，就好。花开花谢，本是平常。

养花，养的是一种心境——这种心境，名曰清欢。 

3

早晨，走到单位走廊时，往天空一看——月亮还在天上呢——太阳也在天上呢。这不是就是“曌”！

天空似乎很开心，蓝得那么认真，还摆了一丛洁白的云朵在月亮旁边。

太阳似乎更开心，散发万丈光芒，好像要给月亮一个暖暖的拥抱。

阳光、蓝天、白云、月亮，好美。我看着，我要多看一会儿，说不定下一秒月亮就不见了。

这是一种遇见。感谢自己刚才抬个头，并望向天空，才遇见一个忘记“下班”的月亮，让一个上班的我忽然之间有种不在人间的错觉——重点是，这错觉，我挺享受。

我喜欢看天空。有事没事就喜欢看个天空——我甚至觉得，看天空也是一件事，一件轻如空气的事，一件与累无关的事，叫人怎能不喜欢？这事我喜欢了几十年，继续喜欢个几十年，也不嫌麻烦哩。有些喜欢，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喜欢，而且一直喜欢——跟不喜欢一件事物是一个道理，不喜欢，怎么着都喜欢不起来。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生活在天空之下，可能一段时间生活在这一片天空之下，一段时间又生活在那一片天空之下。

我最怀念的，是乡下的天空。那些远去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那么随性地看乡下的天空。坐在小院里，或是站在庄稼边，或是躺在草地上，看天空蓝到虚幻，看天空灰到疯狂；看天空里一无所有，看天空里气象万千；看天空里朝霞点点，看天空里晚霞绯红；看天空里白云朵朵，看天空里乌云翻涌；看天空里雄鹰展翅，看天空里雏鸟慢飞；看天空里落下雨滴，看天空中飘下雪花……看着天空，不知不觉地，很多思绪就不知去向，我想它们可能是在天空里走失了——许是被一朵云儿带走了，许是被一只鸟儿吃掉了，许是被一缕阳光融化了……

有时候吧，我一副看天空的样子，其实没有看天空——我究竟在看什么？我不想说，天空也不会问。天空很空，可以接受我专注的看，也可以接受我失神的看。看天空久了，我发现，天空仿佛是一味药，可以镇痛，可以消愁——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天空——天空，安慰过多少茫然忧伤的心灵？

现在住在小县城里，看天空，总是有些不习惯。城市的天空，被林立的高楼遮挡得所剩无几，跟乡村辽阔的天空自然是不能比的。每天在城市里忙忙碌碌，我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一人，呆呆地看天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但只要有闲暇时间，我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看看天空，哪怕映入眼帘里的，可能只是一片很小的天空。天空，辽阔也好，狭小也罢，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看天空的心情。

在街头，在广场，在楼顶，在阳台，不经意间看一眼天空，喧嚣远去，清欢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