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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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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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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天蓝得出奇的虚幻,像只有蓝、没有天一样。

大地呢,大地上安放着个“人间”。这着实要比天复杂。不过,人间的样子,也就是那样——无非是万物在天地间生长,人在天地间折腾。

现在是人间三月。

我站在阳台上,俯瞰一座城市的融融春色。尽管这个小小的山城没有什么特别迷人的春色,但春意还是扑面而来。有丝丝愉悦在心底荡漾。

城边连绵起伏的山峦上,一树树灿然绽放的野樱桃花,宛如一朵朵贪玩的白云飘落在绿树丛中,有种无可比拟的清新与可爱。更有种若有若无的梦幻与神秘。

我知道,那些山上,以及更远处的山上,还有许多别的花儿也在绽放,但我看不见,就仿佛是无——事实上,我闭上眼睛都能看见她们可人的小模样——是的,那些山林里的小花,粉红的,淡紫的,浅黄的,纯白的,深蓝的,我曾无数次走到她们身边,向她们微笑啊,看她们对我点头啊——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也没打算知道她们的名字——无名,一点也不妨碍我对她们无以复加的喜欢。当然,她们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对她们来说,我也是无名的。至于她们喜不喜欢我,那只能是一个永远的谜。

成天埋在一堆事里的我,看似过得无比充实,实则苟且并茫然着。很多时候,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继续往前走。于是,在越来越少的闲暇时光里,我更愿意选择跟那些山间田野里的小花呆在一起,我与花儿相视一笑,无需客气,自然而然地“无话不说”。心灵,于浅浅光阴里感受到一丝一丝抚慰与安宁。

此刻,我的目光依然停留远方的山上——收不回来的目光,就随它去吧。那些无名的花呀,她们是否也像从前一样,在春天的某个角落悄然绽放?不用怀疑,她们在,在绽放,或者说,在盛放。她们中的一些,看起来那般柔弱,却在刚刚过去的寒冬里傲然生长,现在更是生机勃勃;而另一些,在寒冬里枯萎,在春天里醒来,给全世界一个全然没有沧桑感的崭新笑颜。她们,从来都比我活得自在、洒脱、快乐。

我一笑。

我一笑,那些花朵似乎更清晰了。

我一笑,那些花朵似乎变模糊了。

可笑。也不可笑。

我只能说,我感到了我跟一朵花的距离,无法渐近无奈渐远的距离,随之而来的,是无处安放的巨大的虚无。这让我还是有点难过的。甚至有点恐惧。不过,恐惧之后就没什么可恐惧的了。

有时遇见一棵开花的树,或是一片嫩绿的草,我总有种错觉——眼前的花或草恍若是许多年前的——我停下脚步,呆呆地看,呆呆地离开——花是花,草是草,我是我吗?——自己都不能确定,其实答案就是否是的——就像你问自己:他(她)喜欢我吗?连问三遍,答案都不应声出现,其实就是一个大写的不。

曾经的、眼前的花、草,似乎都跟我玩起了捉迷藏,她们根本就是些精灵,躲得隐秘得很,而我越来越傻,我经常性地找不到她们了。我分明看见我找得很狼狈。这种狼狈告诉我:找不到就不找了呗。若无的感觉,也是一种享受——我干嘛要着急忙慌地找到她们呢,总会有那样一个未知的时刻,她们会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心底。

那一刻,我期待。

像我这样一个俗人,在人世间踉踉跄跄地走着,清醒着也好,糊涂着也罢,追求着也好,放弃着也罢,得到着也好,失去着也罢,难免时不时地感到“无”: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一无是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无所适从……甚至,一些自己拼尽全力获得的“有”,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无”。而无忧无虑,几乎就是一个神话。

很多东西,正在被一分一秒的时间拉远褪色,被一场一场的风刮得支离破碎,被一粒一粒的尘埃静静掩埋。有时,我是一个在旷野中试图发出呼喊的人,但我的喉咙却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温柔又无情地掐住了,我的声音,无法被一些耳朵听见。这只手一直都在,只是我活了些年头才发现,但我并不害怕,我知道,将来的某个时刻,我再也不想或者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了,它终将对我无可奈何。旷野无声,我无声。

我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界,终将一无所有地离去。来去之间,心底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渴望,当一个一个渴望变成现实,我也一点一点老去。最先老去的,是我的渴望——某一天,我忽然发现,我不再那么深切地渴望什么了,于是,我看见自己一动不动的落满尘土的老态——就这样了,我对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接受一个颓废的自己,似乎比接受一个不颓废的自己要容易得多。

生活,冷不丁就给你一个“无”的体验,那索性就还生命一个“无”状态。

好吧,那就无风花雪月、无过去将来、无成功失败,无思无想、无悲无喜、无为无我,如一粒尘埃,似一缕空气……说在,也在;说不在,也恍若不在。

无,并不荒芜。

无,非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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