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

黎采

那就是你。

你就站在那里。你面前是一排月季花。

月季花多娇艳，红的、白的、黄的，在阳光下怒放着，在微风中摇曳着。

因为这月季花，我才走过来。走过来遇见你。

你穿着红红的外衣，亦宛若一朵红艳艳的月季花。

是的，你，就是一朵花啊。天地之间一朵灵秀无比的花。

你瞧，不，我瞧，你脸上那两团红晕，还有什么花朵比它更娇艳呢？

只是，当我的眼睛跟你的眼睛对视的瞬间，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被你的眼神给震了。被狠狠地震了。我四周的空气可以作证——有那么几秒钟，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

你那双没有任何虚饰和矫情的、清澈得有些梦幻的眼睛里，盛着微弱又逼人的忧郁。当然，不只是忧郁，还有说不清的渴望，以及孤寂……

我竟有些感动了。没错，就是感动。奇怪到有点慌乱的感动。

我向你走近，像走近一个谜。我走得很迫切——尽管看起来我走得很慢。

“小妹妹，你几岁了？”

“你家就在这院子里吗？”

你没有回答我，只是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

其实，你并没有看着我——你的视线正在一个没有我的地方徘徊——这个地方，我进不去，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这个地方，叫做内心世界。

我不再问你。你是不会回答我的，你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谁知道我干嘛要问你——你凭什么要回答我的问题？我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还好你没回答，这令我对你的眼神更加着迷。

我看着你。静静地看着你。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我在心里说。

你的眼神，让我想到画家艾轩，想到他笔下那一双双藏族女孩的眼睛。

那一双双美丽的眼睛里，有着让人一见难忘的忧郁。

几年前，第一次看到艾轩的画，我就无可救药地被画中人的忧郁眼神征服了。那扑面而来的忧郁，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更有一种非凡的魔力，它无声无息，跃出画面，霎时穿透一个人的内心。

看艾轩的画，是一种类似回归、醒悟般的体验。

浓浓的忧郁，从简约的构图、空旷的背景、沉静的色彩里流泻出来。更是从一双双眼睛里散发出来——那眼神根本就是活的，甚至是耀眼的，完全可以一瞬间照亮人心。

那忧郁里夹杂着的苍凉、渴望、孤寂以及不可名状的情愫相互交织，又各自独立，看似脆弱，却无比坚强——这，就是生命焕发的色彩，这色彩丰盈而厚重，显出一种令人心颤的美好——人性的美好——从时间深处从生命深处款款走来的人性的美好，没有修饰，只有真实。

面对这样的画意，除了虔诚地尊重，还能做什么？只能虔诚的尊重，像尊重信仰一样去尊重。这画意里传递出的某些东西，本身就是一种信仰。

面对这样的画意，我既感受到无能为力，又分明感受到力量，巨大的力量。而能感受到力量，对一个人来说，毫无疑问是珍贵的。

你的眼神，让我产生一种错觉——阳光不见了，月季花不见了，四周的房屋也不见了——你似乎正伫立在一片苍茫的雪域高原之上，风冷冷地吹过你，也吹过我——而你的眼神，正在跟画家艾轩笔下某个女孩的眼神重合……

有点奇妙。

这一刻，你是谁？

你是你。你是我偶遇的徘徊月季花前的你。

你不是你。你是我思绪里静默于远方的你。

这一刻，我是谁？

我是我。我是陶醉在忧郁情绪中无法自拔的我，我常这样，没什么新鲜的。

我不是我。一部分我去向不明，只有阳光下的影子依旧完整。

眼神，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因为一个眼神，时空失去秩序。

我沦陷在你的眼神里了——或许，你的眼神是一扇门，一个半清醒半迷惘的我穿过这扇门，走在一条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路上，去到辽阔草原，去到茫茫沙漠……去到千年前，去到千年后……我看见，许多像你一样忧郁的眼神，在大地上飘荡、交汇，被风吹乱，吹痛，吹近，又吹远……

大地无言，忧郁无边。

忧郁的眼神，是一种诗意的存在。带点悲凉的诗意。这悲凉诗意里生长着许多无奈与苦痛，也生长着质朴和坚韧。而且，并不颓废——在如此忧郁的眼神里，也蕴藏着最深切的希望。

你，即为一首小诗。

但，我宁愿你不是一首小诗。我希望你只是一个快乐的孩子。我希望你清澈又美丽的眼睛里，溢满童真的快乐。你那么小，顶多五、六岁吧。

想到这一点，我的眼神也是忧郁的。呵，忧郁是可以传染的。

我看着你，轻轻一笑。

你终于发现我不是个坏家伙，居然对我轻轻一笑。

你眼神里的忧郁，在笑容里消散了一些。真好。

你还在那里，当我离开的时候。

我在你忧郁的眼神里，走远了，走没了。

你在我忧郁的眼神里，写意成一道最别致的风景。

我走在喧闹的街头，我获得一种久违的宁静。你的眼神，定格在我心间……

写写你的眼神吧，我隐隐感到自己在宁静里产生的冲动。

我很确定，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心里便生出了许多文字。只是，那些文字似乎故意跟我玩起了捉迷藏，我看不清，更抓不住——有时候就是这样，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写起——我失去了表达的能力——这也算是一种表达吧。无字的表达。

那就这样吧，无字，无痕，有忆，有思。我放弃了写你的想法。

谁也没有想到，两个月后的一天，我竟再次遇见了你，还是在那排月季花前。

曾经娇艳的朵朵月季正在渐渐开败，满地花瓣。

你穿着纯白的外衣，像一朵圣洁的雪莲……

你似乎认出了我。又似乎从没见过我。

你的眼神，依然写着藏不住的忧郁。

那些奇异的感觉又回到我心里了……

不争气的是，我的感觉照样在跟我开玩笑，把我弄得晕头转向，偏不给我一个清晰的表达思路。

我不管了，我胡乱地写下这些文字，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你的眼神，我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