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采
樱桃红了。在春末夏初的暧风悄悄开始吹拂之时。
我从来都不能无视地经过一棵樱桃红了的樱桃树;我可以无视地经过一盆或一篮被摘下的樱桃。——允许有人用嘴喜欢樱桃,也应该允许有人用眼睛喜欢樱桃。
樱桃红了,这四个字有一种魔力,总能在我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幅美丽的图画。“点火樱桃”、“四月樱桃红满市”、“一树樱桃带雨红”…… 一抹樱桃红,美了几多景; 一抹樱桃红,燃了几多情;一抹樱桃红,醉了几多人。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蒋捷那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极致的清新中夹着深深的惆怅,绚丽的色彩里藏着淡淡的忧伤。
小时候,母亲栽了一棵樱桃树在屋旁。是那种叫“海樱桃”的樱桃树。母亲说那樱桃树叫“海樱桃”,我至今也不知道它的书面名字究竟是什么。管它呢,母亲怎么说我就怎么记,记得舒服,记得亲切,记得温暖。它是一棵樱桃树没错就行。我记忆中关于樱桃红了的最初图画就是这棵樱桃树留下的。
这是一种长不大的樱桃树——与那些高大的樱桃树相比——至少我是从没见过这种樱桃树长成一棵大树的样子。但你却不能小瞧它,一两尺高的海樱桃树便可热热烈烈地开花结果。那潇洒到奔放的姿态,不输给任何一棵傲然挺立的其它果树。
海樱桃开花的时候,就美得不像话。那些纤细的小枝上密密麻麻地缀满了白色的小花。一朵挨着一朵,一簇挨着一簇,一枝挨着一枝。远看,如一团轻盈的白云飘落地上。近看,似一只只娇小的白蝶展翅欲飞。白,雪白;媚,娇媚;纯,清纯。朵朵小巧精致,朵朵可爱至极。那么简约,又那么繁华。那么叫人安静,又那么叫人激动。每年春天看到海樱桃开花,我总是惊讶于它灿然绽放的美。
海樱桃比其它樱桃熟得迟。待到农历五月初,那些白白的海樱桃花变成的红红的海樱桃便挂满枝头了。一颗一颗的海樱桃饱满圆润,晶莹剔透,鲜嫩欲滴,红得彻底,红得耀眼,红得诱人。弯着腰的海樱桃树枝像虔诚又另类的艺术家,从容不迫地在自个儿“身”上展示着一年的得意之作,在风中轻舞,在雨中浅吟,在阳光下闪着红玛瑙般的光。
记得有一次,我和妹妹蹲在一棵小小的海樱桃树边比吃海樱桃,很快,一棵红绿相间的海樱桃树被我们变成一棵绿绿的海樱桃树。我看着凌乱又孤独的绿叶,我看着失去红颜的樱桃树,我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樱桃核,忽然感到自己像个破坏者。是的,是个破坏者,对樱桃树来说,就是个破坏者。
也许有人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樱桃不就是专给人吃的吗?有什么破坏不破坏的。我不反对吃樱桃,我只是觉得当我用嘴把这些红了的樱桃吃了之后,有一种得到了美好又失去了美好的说不清的奇怪感受。
谁说大自然生长的果子一定是给我们吃的?!
每一颗果树努力地生长,努力地开花,努力地结果,其实只是它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而已。这是一个无比美丽的过程,跟一个人一生努力地绽放一样美丽。人,无时无刻不在享受这种美丽,很多时候麻木地享受着这种美丽。
万物有灵。我对每一棵植物心生敬畏、满怀感恩,大致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也是从那时起,一棵樱桃红了的樱桃树在我眼里不再是一棵让我流口水的樱桃树,而是一棵让我更愿意静静欣赏的樱桃树。这人世间有许多东西,隔着一定的距离,你就会看到不一样的美。你看到了这样的美,你就不忍去破坏。
在我印象中,还有一个地方的樱桃红了也叫我特别喜欢。那就是从我居住的小城建始到老家高坪之间一个叫马坡的地方。
马坡樱桃红了的时候,别有一番韵味。道路弯弯曲曲,樱桃树出出没没,红红的樱桃时隐时现,似神秘的红唇,如初夏的媚眼,把个马坡装点得分外妖娆。
路边,三三两两的当地果农摆着一盆一盆或一篓一篓刚摘的樱桃,时不时有路过的车辆被诱惑,停下,买樱桃。卖樱桃的不紧不慢——要不要随你,物美价也廉。买樱桃的欲擒故纵——哪里买不到樱桃,便宜点就成交(其实眼睛早已把自己出卖:想要想要想要)。这种景象比在有条不紊的超市或街头闹市的水果摊上的买卖要有趣得多。在樱桃树边买樱桃,买的是一种新鲜的大自然的味道。在樱桃树边卖樱桃,卖的是一种悠闲散漫的乡野的味道。有味道的买卖,谁不喜欢?
每年马坡樱桃红了的时节,我都特别愿意从那里经过。并且希望车子走慢一点,再慢一点。仿佛车子不是行驶在我无比熟悉的路上,而是穿行在我略感陌生的画中。这种画意对我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毕竟,人的一生,只能经历数十个樱桃红了的时节。穿行在樱桃红了的画卷中,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微笑。
替一颗红了的樱桃微笑,只是在寻找一种久违的淡泊与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