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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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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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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花散记

黎采


1

似一团燃烧得神魂颠倒的晚霞。如谁脸上不经意间飞起的红晕。

阳台上那盆三叶草,愣是开疯了啊。那么多粉红色的花朵,簇拥着,横斜着。还有一丛丛新长出来的花苞,从层层叠叠的叶子间婷婷袅袅地伸出来。花朵和叶子把花盆给完全覆盖住了。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花朵。但却有无法忽视的美。小巧,精致,明丽,甚至还带点倔强。瞧,每一朵都奋力张开五个花瓣,保持向上的姿势。

要承认,就算不开花,三叶草的叶子也如花一般地美着。三叶草,是个挺形象的名字。每根细细的茎上顶着一片三瓣心形的叶子。是翠绿蓬勃的“心”啊,和人最初来到这个世间所带的心有相似的活力与气息。只是,人的心,在这世间跳着跳着,终究难免失去原本的样子。

起风了,所有花朵与叶子轻轻摇曳出一圈一圈谜一般的涟漪。这涟漪,用心就能看见。

着实没想到那盆三叶草会开出如此繁茂的景象。这的确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半年前一个雨后的傍晚,我在乡下老家院子一角扯了几根三叶草,带回城里的家,随意栽在一个长方形的小花盆里。

刚开始几天,几根三叶草歪在花盆里,没精打采的,一副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

我隔几天给它们浇一次水。渐渐地,几根三叶草直起了身子,昂起了头。

没死在我手里,算是万幸。我想。尽管我知道三叶草的生命力是极其顽强的。

又过了些日子,我欣喜地发现,花盆里竟萌生了不少新芽。原先那几根三叶草也长得更精神了。

渐渐地,花盆里长满了三叶草,绿盈盈的,生机盎然。下雨天,三叶草上落满雨珠,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坠在上面,愈显玲珑娇俏。

一晃就到春天了。花盆里的三叶草更多更密了。乍一看去,真有种要爆盆的感觉。

不知不觉,花苞齐刷刷地冒出来了。随后,花朵齐刷刷地盛放了。

几根三叶草能在一段并不长的时光里蜕变成这般蓬勃到无以复加的景象,不得不令人惊叹。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吧。

只要有泥土,有水,有阳光,三叶草就能活下来。哪怕花盆里泥土并不肥沃,而且只有浅浅的一层。哪怕水多是我浇的自来水,也没啥养分。

最令我惊讶的,就是一小盆三叶草竟然开出那么多花。看起来那般柔媚的三叶草,用出乎我意料的事实,向我传递一个强烈的信息——好像活着就是为了开花。义无反顾地开。拼尽全力地开。开开开!不开到极致绚烂不罢休。

看着这疯狂开花的三叶草,我仿佛也受到了感染。

我要不要像三叶草这么盛放一回。

要。我听见,我的心在作答。


2

午后。雨过天晴,清亮亮的阳光洒进阳台。所有花都迎着阳光奋力生长或绽放。

我的目光掠过种种花,最后落在那株兰花上。

它亭亭玉立在阳台一角,有且独有的一枝花茎上点缀着五朵兰花。每一朵的姿势都不一样。但都一样的超凡脱俗。

它,美得令我心颤。

我心颤的缘由之一,是因为它差不多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前提下,竟然开了一枝花。而且是美得异常突出的一枝花。

是的,它长得一点也不景气。看吧,它仅剩的三片叶子只有很短的一截子,可怜巴巴地戳在空气里。

可能是开春时我给它施肥不当,导致原本几十片修长又青翠的叶子纷纷开始长斑、枯黄。我给叶子喷洒了药水,但不见有一丁点儿起色,反而从叶尖枯起,不断向根部蔓延,我只好把枯黄的部分剪掉了。

眼见着叶子枯死了一大半,我又试着给它换了土,可仍没能阻止叶子继续枯黄。束手无策的我,剪掉了枯死的叶子,打算放弃它了,任它自生自灭。

也是在一个午后,我端着一杯茶流连花间,忽然间我发现,三片叶子中间竟冒出了一枝花芽。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花芽还长得还算壮实呢,一点也不输给那几盆长势良好的兰花萌生的花芽。这花芽,跟三片要死不活的叶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出乎意料的花芽。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这花芽,生怕出现病害,像叶子一样枯萎。

好在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花芽长得可带劲了,没几天就长到一尺来高,并从下往上依次挂出了五个鼓胀的花苞。

很快,五朵兰花陆续绽开了,错落有致地依在花茎上,那般自在潇然,构成浑然天成的古典画意。幽香缕缕,弥漫风里。

只是那三片叶子,仍呈枯萎的趋势。

花朵与叶子。盛开与枯萎。生机与颓丧。明明是相反的,对立的,却真实地统一在一起。

真是一株坚强的兰花。属于它开花的时令到了,“病”得再重也没忘呢。我仿佛看见,它的根在漆黑的泥土里拼命吸收养分,全力孕育出一枝花芽,钻出泥土,见到阳光,向着整个世界开出毫无病样的纯美绝然的花朵。

我凝视它,其实也是在凝视某个自己。很多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在无可救药地枯萎,我却始终无能为力。而且,我没能一边对抗枯萎,一边开出花朵。因此,荒芜的我常常如尘埃一样飘在时间里,无所皈依。

致敬!向一株兰花。

这株兰花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开花。也可能慢慢地长出新的叶子,重新焕发生机。两种可能,我都接受。它已经进入了我记忆深处——尤其是它这个春天不要命地开花的样子——它不会死去——它用力活过的那些瞬间,就是永远。


3

呀!有了花蕾!

那天清晨,我在阳台上发呆,一低头,瞥见了绣球花的枝头的花蕾,顿时心里盈满惊喜。就像夏天里一抬头就遇见彩虹一样惊喜。

数了数,一共有12个花蕾。都还只有一粒苞谷般大小,呈浅绿色,羞答答地藏在12根挺拔的花枝顶端那对生的大片的油绿的叶子中间。我看完这个花蕾,又看那个花蕾,越看越觉得可爱。

12个花蕾分布在两盆绣球花里。一盆开粉红色的花,另一盆开蓝紫色的花。都是我去年秋天从老家屋旁挖了带回来栽下的。

绣球花是我偏爱的花。

正是因为偏爱,在动手挖之前,我有过短暂的犹豫。我很清楚,长在大地上,本就是绣球花最好的归宿。当然,大地,是所有植物最好的归宿。

最终还是我的自私占了上风。我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绣球花在阳台上绽放的样子,我就控制不住地动手了。

我早已身不由己,无法长时间待在乡下老家,奢侈地把绣球花看个够。那么,是不是可以将绣球花带到我身边去。这个一再从心里冒出来的想法,直接促使了我动手。

太美的事物,多少带点不动声色的侵略性,但也增加了本身面临的危险性。比如这绣球花,就因为在我眼里心里美得太特别,我未经其同意,就擅自将其带进城市里,远离了大地,禁锢在逼仄的花盆里。

一到花盆里,绣球花就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一片片叶子接连垂了下来,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和光泽。这是在无声地抗议啊。我愧疚得有点不敢直视它们。

但又不能不看它们。我不敢奢求它们变回在老家屋旁的样子,唯愿它们挺过这一次生存的巨变,顽强地活下来。

一部分叶子慢慢地枯萎了,飘落在阳台的地板上,像一只只忘记了飞翔的枯叶蝶,也迷惘,也仓惶。风一吹,花枝乱颤,像极了我某些时候在风中的凌乱。

好在两个月之后,绣球花总算适应了新的生长环境,剩下的叶子渐渐地舒展开来,一根根花枝也有了翩然挺立的范儿。

母亲在电话里说,只要栽活了,来年一定会开花的。母亲养了几十年花,深谙许多花的习性。对此,我深信不疑。我心里暗暗盼望来年快些到来。

或许,我的盼望也是有力量的。眨眼间,来年就来了。春风吹了又吹,就唤出了一片片嫩绿的新叶点缀在拔节的花枝上,还唤出一些新的花枝钻出泥土。

新叶和花枝都长得很快,隔几天一个样。我的欢喜也跟着蹭蹭蹭地长大。

讲真,我既盼着看到枝头上冒出花蕾,也能接受枝头没有一个花蕾。毕竟是我修改了它们的命运。

不过,绣球花才不会那么脆弱。开花,本就是为自己开的。活在哪里都是一活,必须活出个花样,怎么会因人的干扰而不开花呢。

没有悬念。花蕾正在一天天从容地长大。

想象一下,过些日子,一朵朵盛放的绣球花摇曳在阳台上,我就不由得露出微笑。


4

要说有什么花是令我心生莫名的爱怜的,那一定是茉莉。

就像在这个世间,在茫茫人海里,总有一个人是让你无数次生出爱怜的心绪的。

我养了一盆茉莉、一盆双色茉莉和一盆风车茉莉。

那盆茉莉养了四年多了。从刚开始的一根小苗到如今的枝繁叶茂,历经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越来越风姿绰约。

每到茉莉花开时节,尤其惹人沉醉。

那般洁白的花朵啊。像刚出窑的白瓷,像寂夜里的月光。不忍触碰,不敢惊扰。或者,更像谁心底里最纯洁最天真最温柔的梦,自带不可破解的疏离感。

茉莉花的香,仿佛也是洁白的,温软的,静静悄悄地弥漫在空气里。深呼吸,香沁入心脾,扩散到每一个细胞里。这样的香,是可以治愈人的,也是可以澄澈人的。

阳台一角的双色茉莉,是我前年在花市上买的。买的时候,正开花呢。正是那紫白紫白的花朵一下子就打动了我的心。

双色茉莉就是个妖精吧。花朵初开时呈浅紫色,慢慢地变成白色。真个是变色的高手。从紫到白。为什么偏偏是从紫到白。除了可以解释的基因密码。这个变里,还藏着怎样的秘密。

这些天,双色茉莉正盛开。一朵朵白色的紫色的花、以及紫白相间的花挨挨挤挤,给人一种既清新明丽又变幻莫测的感觉。

风车茉莉是我阳台上唯一的藤蔓植物。风车茉莉,光是这个名字都能叫人沦陷。

去年深秋,我去参观朋友的植物园,一下子就被风车茉莉给吸引住了。尽管那时节风车茉莉并未开花,但我还是被其清丽又妖娆的气质给没商量地拿捏了。

朋友见我老是在几丛风车茉莉边徘徊,便说送我一丛。我一秒都没犹豫就答应了。

我将风车茉莉带回家后,便栽在阳台东侧安了木篱笆的旁边,以便藤蔓攀爬。

是很好养的花。换了地方,没受丝毫影响,根根藤蔓缠绕着木篱笆,一刻不停地生长。随遇而安,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秋去冬来,藤蔓上的叶子从墨绿慢慢变成深红,或红绿相间、红黄相间。下班回家,在楼下抬头一望,宛若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挂在阳台上,什么烦忧都烟消云消了。

冬去春来,老叶纷纷飘落,新叶纷纷萌生。新叶呈浅绿色,随后转为翠绿。藤蔓长得更长更多了。

不知不觉,数不清的花蕾轻轻悄悄地点缀在藤叶间了。

随着日子轻轻悄悄地划走,一簇簇风车茉莉竞相绽放。

五片小巧洁白的花瓣组成一朵花,花瓣好像要转动起来,确似一个个风车呢。这“风车”不转动,却让看见的人心里某些东西转动起来。那“风车”的中心,一定藏着人无法参透的秘密,否则怎么那么诱惑人呢。

春末夏初的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吹得风车茉莉漾起一层一层的浪。吹得香气满屋。

且与风车茉莉一起自由自在地漾,一起释放内心的香。


5

一直觉得栀子花的香是袭人的。

最初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年幼时在外婆家屋旁第一次与栀子花相遇。

清楚地记得,一个夏日,我和表姐一起外婆屋旁的一块空地上摘一种形似三叶草的不知名的野草,以用来扎成键子。一阵夏风过后,我被一缕缕浓烈的香给袭得有些兴奋。

我停下了摘野草。深呼吸,我感到,那香已然进入我的整个身体。我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个有香气的人。那感觉,太美妙。

是什么这么香啊。我问埋头继续摘野草的表姐。

是栀子花,在那块石头后面,奶奶栽的。表姐指着田边一块状如屏风的石头说。

栀子花——是我还不认识的花呢。呵,未见其花,先闻其香,有趣得很。

我迅速小跑到石头后面,嗯,一株婀娜多姿的栀子花映入眼帘。那么多洁白精致的花朵,摇曳在绿盈盈的枝叶间,我被狠狠地惊艳到了。

我的眼眸里,闪烁着栀子花的倩影。我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朵栀子花,就像触碰一个新奇而美得匪夷所思的世界。恕我愚钝,我对于自己所触碰的这个世界,至今都无法作出准确地解读。

更浓郁的香向我袭来。我差不多有点神魂颠倒,索性就把整个自己交给那样的香。我确信,自那一刻起,栀子花就成了我心中尤其美的花。

我在阳台上养过好几盆栀子花。

先是养的一盆中叶栀子花,头两年长得挺好,在初夏花满枝头。到了第三年,就出现黄叶、枯枝等迹象。我有些着急。毕竟是我特别喜欢的花。可我越是频繁地关照,黄叶与枯叶就越来越多。

为了避免它死在我手里,我将它带回乡下老家,栽在屋旁的田地里。果然,它一到田地里,很快就恢复了生机,过了几个月,便枝繁叶茂了。只要它长得更好,在哪里我都高兴。

之后一段时间,我都没信心在阳台上养栀子花。

去年秋天,搬到新的住所,我还是忍不住去花市选了一株大叶栀子花,养在阳台上。

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株大叶栀子花。不再像从前那样过多关注,不急于施肥,也不频繁地浇水。而是让其慢慢适应。

花跟人一样,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换了活的地方,都需要先缓过神来,把根扎稳,和周围的空气混熟,然后才能好好地活下去。任何过于强烈的外力,都会起到反作用。

所幸这株大叶栀子花自来到阳台上,一直都长势良好。这让我重新有了养好栀子花的信心。

这些天,这株大叶栀子正在一门心思地孕育全新的花朵,酝酿独特的香。一个个花苞自枝头探出头来。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呢。花苞裹得那样紧,仿佛裹着一个拒绝窥见的秘密世界。

估摸着再过一个多月,所有花苞将纷纷绽放。想象一下朵朵栀子花在阳台上、在我眼前心底放肆地美,霸道地香,我都不由得又陷入不可遏制的兴奋中。

我特别期待满屋栀子花香。沉迷其间,有一个我就充盈着栀子花香。甚至连那样的时光都充盈着栀子花香。

如果有一天,这株大叶栀子花在阳台上活得没有生气了,我仍然会放它回到大地上。

爱,不是囚禁。有时候,爱需要放手。对人如此,对花亦如此。


6

硬是开出了并蒂莲的况味。这是错觉,也是美妙的感觉。

我说的是两朵粉色的天竺葵。不多不少,恰好两朵,由两条修长的花茎举着,从层层叠叠的亦如花朵般的绿叶中伸出来。

阳光正好,把两朵粉色的天竺葵照亮。包括每一片花瓣的轮廓、形状以及色彩。也把粉色的天竺葵与生俱来的轻盈如梦的气韵照亮。

一直觉得,粉色的天竺葵宛若温柔娴静且明媚优雅的女子。与热烈无关,不虚张声势。任何时候都提示一种圆满自足。但也带着丝许疏离感。

阳台上这盆粉色的天竺葵,我养了六七年了。冬天里剪一下老枝,来年春天里便长出许多新枝,然后不声不响地开花。

我在阳台上还养了一盆大红色的天竺葵和一盆玫瑰红的天竺葵。天竺葵属于极好养的花,而且花期长。我已经习惯在家里常常看到天竺葵开花。就像习惯了在老家一抬眼就看见连绵起伏的青山。

大红色的天竺葵,这些天也正在盛开。已经开了六朵。六朵各有各的姿势,但都一样地既妖艳又端庄。那花朵里,有不可忽视亦无法抗拒的火焰。是生命的火焰,炽烈,绚烂——掩映在沉静的表象之下。

人身体里也有这样的火焰。某些瞬间,人眼里闪现的不易察觉的光,就是这样的火焰的呈现方式之一。

我与红色的天竺葵相视一笑——这是否算交换了彼此的火焰。

需要说一说大红色的天竺葵的叶子。一年四季都如花一般地美着。叶子中心为绿色,围绕中心有一圈暗红色,边沿则也是绿色。妙就妙那一圈暗红色,如中国画的晕染,让一片片叶子有了超越本身的意境。

玫瑰红的天竺葵,叶子则是纯粹的绿。没有一丝半点的杂质,绿得宛若一个绿色的深渊,以至于令像我这样的人的目光一再陷进去。

阳台上这盆玫瑰红的天竺葵,目前只开了一朵。有七八个花苞正在迅速长大。

比大红色多了一抹婉约,比粉色多了一缕热烈。玫瑰红的天竺葵,天生是个妩媚得不行了的样子,叫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三种天竺葵在阳台上不约而同地开着。不时有粉色的、大红色的、玫瑰红的花瓣翩然飘落,我不急于清扫。落在阳台地面上的花瓣,也是一种风情。

有绽放,必有凋零。绽放与凋零循环往复,像时间一样永恒。我有时捡起一两片凋零的花瓣,放在手心里。我感到——重——一种关于终结的重。怎么能不重呢。带着那么隔世般的风华、旧梦以及谁也不知道的遗憾。

我也感到——轻——一种看清后的轻。从重中提取出来的轻。我相信,这样的轻,可以令生命里某些东西羽化。

懂得了轻重,便能真正地淡看花开花落。


7

或许因为怀揣危险,月季才美得更具诱惑力。

那般娇艳的花,那么尖锐的刺。刺是防御,是守卫。花是自在,是完成。

动心就好,不要轻易动手。茎上满布着大大小小的刺,连叶子边沿也分布着刺状的尖角,月季会不客气地叫那些试图摘花的人尝到刺痛的感觉。然而人却无法为此恼怒。就像面对一个你心动的人哪,被刺痛又怎样,还不是为之痴迷。

正是这样的痛感,让月季的美更深入人心。不愧是透着锋刃的美,不可侵犯的美。月季好像在告诉全世界:开花,是为自己开的。

我在阳台上养了两盆月季。一盆粉红色的,一盆深红色的。

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给两盆月季浇水、松土、施肥、剪枝。有时候还是一不留神就被刺一下。谁叫我偏偏分外喜欢月季的美呢,要想拥有它的美,就得接受它的刺。

这些天,两盆月季正比赛似地开花呢。论花朵的数目,目前深红色的月季以绝对的领先架势胜出。论美感,两盆月季倒是不相上下,着实各有各的风韵:粉红色的偏娇柔一些,深红色的偏浓烈一些。

不得不说,月季开起花来,硬是有一股子狠劲儿。谁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量,时节一到,花朵缀满枝叶间,盛放的,含苞待放的,简直称得上轰轰烈烈,拼死拼活。而且这样的状况通常会持续好几个月。

于我而言,月季在阳台开放的那段时间,是与一种别样美好的所在相处并同行的微妙体验。

我一回家,总是习惯性地到阳台看月季。那散发清香的谜一般层叠的花瓣,一定是有魔力的,每一次都牢牢地牵住我的目光——我很确定,有一个我,也曾具有类似的清香,也曾向这个世间优雅地打开一片片新鲜明丽的花瓣——过程甚至是庄严的——只是,这个我仿佛离我远去了,或者说,我把这个我弄丢了,恐怕再难以找回来——我把目光从月季花上收回来,不过是因为羞愧,以及慌乱。

尤其吸引我目光的,是月季的花瓣飘落。一两片,三四片,七八片,只需一缕清风,就再也站立不稳,颤颤地,飘落下来。飘落的姿势也是优雅的,像在写一首告别诗,些许哀伤,些许淡然。我抓不住那样不染纤尘的诗句,但不妨碍我静静地被那样的诗意浸染。

有时候,我的视线长久地停在那些刺上,我就想,我身上也有太多的刺,以各种形式潜伏或者呈现。我深知,这些刺与生俱来,无法拔除,好在从无恶意。但离我太近,确实有被刺伤的危险。

呵,我也是一个怀揣危险的所在。我与月季交换了一下眼色,环绕我和月季的空气轻轻地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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