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1
枪林弹雨。血肉横飞。敌我不分胜负……
——电视里,一场战争正在进行。
谁在看呢?
我父亲。尽管他此时是睡着的——真的,我认为睡着的父亲若在做梦,也会梦到他自己在参加战斗——如果你看到过父亲睡着前看战争片的状态,说不定也会和我一样,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涌现出这种猜测。
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喜形于色,时而身子笔挺,时而两手紧握,时而呼吸急促,时而气定神闲——这就是父亲看战争片的状态——投入。专注。忘我。这种时候,谁要是找他讲话,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不理你,因为没听见;要么答非所问,因为没听清楚。
那么,问题来了:看战争片入了迷的父亲又怎么会看着看着就突然睡着了呢?
想一想。再想一想。也想不出十分合适的答案。我只能打个比方,战士累了,也会突然间就睡着吧。
我想说的是,父亲其实就像一个战士。不仅是在看战争片时。
父亲似乎总是处于一种“作战”的状态。
2
父亲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
曾祖父是一个严厉的私塾先生,也是一个良善的乡间医生。听祖父说,他小时候最怕的人就是曾祖父了,《论语》、《百家姓》、《三字经》等,说什么时候背就得什么时候背,背不出来是要挨打的,用戒尺打,狠狠地打。曾祖父行医有一个习惯:从不收钱。遇到家里条件好点的,给他一点大米、黄豆什么的,他也会收下;遇到家里条件不好的,他有时还倒给点钱物。曾祖父在世时,家道较为兴旺。祖父有三个哥哥。大祖父和二祖父都曾做乡里的保长,后被枪毙。三祖父参军去了,几经周折,后来做了一名教师。我的祖父忠厚勤劳,当时在家种地。但这样的家庭背景令祖父在土改时期毫无悬念地被定为“地主”。父亲,自然就是“地主”的“子女”。
父亲当上“地主”的“子女”时,只有一岁多。当时,曾祖父已去世,祖父的几个哥哥也死的死,走的走。祖母的娘家人眼见祖父成了地主,闹着让祖母跟祖父离了婚。祖父便带着曾祖母和我父亲住在一间烂茅草棚里——曾祖父留给祖父的房子归了集体所有。
父亲跟着祖父住在茅草棚里的日子有多苦涩,父亲从来都没讲过——或许,一段灰色的记忆或者说一段色彩黯淡的记忆,可以让一个人闭口不谈——但还是会有一些痕迹无法避免地从一个人的习惯或者个性上流露出来——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些隐痛,只能用“无言”来表达——父亲这么表达着,自己浑然不觉。
我总觉得,父亲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狠劲,仿佛随时都能进入一种“战斗”的状态——虽然他并不知道“敌人”是谁,虽然他自己并不认为他自带一种“威”风——也许,只是因为始终缺乏安定感。
父亲很少笑。他的笑似乎常常走失,偶尔回到他的脸上,总显得那么意外,让人感觉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我也是近几年才渐渐理解父亲为什么不爱笑。很多人,越长大,越不会笑,装都装不出来。父亲的笑,在生活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凋谢了、枯萎了。
父亲不爱说话,有时半天不说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则有讲不完的话,比如,跟他的好兄弟曾法令老师在一起时。他俩可以喝一点小酒,天南海北地聊个没完没了。曾老师每次从我家离开时,父亲就说:“我去送送他!”这个“送”少则需要半小时左右,多则两小时以上也是存在的:他俩边走边聊,或是干脆站在路边聊。总算“送”结束后,父亲回到家,必定也是欢欢喜喜的。人生难得一知己,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3
父亲做过石匠,曾参与修建擦耳河电站、红珠河水库。在修红珠河水库时,一次突发的垮塌事故中,父亲受了重伤。父亲说,当时有一个跟他一起修水库的工友被石头砸死了,就压在他的身上。父亲讲这件事的时候,看起来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也许是害怕没有用吧。也许是害怕惯了,就不害怕了。
劫后余生对父亲来说,似乎是战胜了一次灾难,重点是“战胜”,不是“灾难”。
为了生活,父亲还做过木匠。他最拿手的木工是做椅子。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和大舅一起,走乡串村,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挣得几个可以周转的小钱。父亲从民办教师转正为公办教师后,就很少出门做木活了。他的墨斗、刨子、凿子、扯钻、曲尺等工具渐渐地就蒙了尘,生了锈,失去了光泽,没有了生机,静静地呆在一间闲置的房子的角落里。跟它们一起静默的,是父亲青年时代生活的剪影,有期待,有失落,有从容,有无奈,有欢笑,有叹息……
偶尔在乡下看见一些刨叶,我立即会想起父亲弓着腰双手紧握刨子刨木板的情景——他是那样的快,那样的狠,仿佛要把生活里一切的不如意都削掉。
父亲还会一点竹篾编织。以前,家里的竹背篓、竹框、竹筛子等大多是父亲编织的。我家有一片竹林,父亲时不时会从竹林里选几根长得又直又粗的竹子,扛回家来,在院子里破竹划篾。父亲左手拿竹,右手握一把锋利的篾刀,快速将竹破开。篾刀前后挥动,竹屑飞溅,一片片或粗或细、或厚或薄的竹篾便落在地下。父亲将划好的竹篾或束成一束,或卷成一卷。父亲有时会用竹篾编织新的家用竹器,有时会用竹篾修补损坏的背篓系、框框系等。我特别喜欢父亲用新鲜的竹篾编织的竹器,造型大气,纹路明朗,颜色淡青,透着淡淡的竹的清香,显出无可比拟的朴素之美。
但父亲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作品,他总是将编织好的竹器往墙角随便一扔,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一生辛劳的父亲。一身疲惫的父亲。勇往直前又彷徨孤独的父亲。
4
父亲心里有他自己向往的生活。
我不知道父亲曾经的理想是不是当教师,但可以看出,当上老师的父亲工作是格外用心的。他在初中教语文时,曾用自己独创的教法让他的学生们考出了让人惊讶的好成绩。
父亲是喜爱文字的。在文字的世界里,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能够真正的安静下来,能够真正地激动起来。
他读诗词,读小说,也读《周易》等,一书在手万事足。
他写小小说,写散文,写古体诗、词,写对联,意气风发忘烦忧。
也不知他何时还练会了反手写字。反手即左手,大多数人用右手写字,我们老家那个地方习惯把右手叫做正手。村里哪家办喜事请他写对联,他正手写两副,反手写两副,围观的人往往会称赞道:蔡老师几个反手字才写哒好啦!这时父亲脸上准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退休后,父亲自己做了两个木书架,分门别类地把他的书摆放在上面,有事没事就去书架边翻翻、看看。谁要是送他一本书,他立刻就精神焕发,把老花镜一戴,分分钟就把与书无关的世界屏蔽了。
也许,和文字打交道时,父亲才是他自己喜欢的那个样子吧。在文字面前,他身上的“战斗气息”会暂时性消失。对父亲来说,文字可能是一粒去痛片,也可能是一滴镇静剂,总之,文字可以让父亲变得安详。
而安详,是多么珍贵。
5
我是忽然间感觉到父亲老了的。
那天,医生对他说:你这个病因为拖得太久,现在一时半会是治不好的,至少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
父亲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整个人就显出了前所未有的颓废和茫然。
那一瞬间,我的心被刺痛了——父亲老了,他那看似坚强的表象之下,掩藏着他脆弱的内心和状况很差的身体。
一直以来,他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除非难受得实在受不了,他是不会去医院的。
一直以来,我们兄妹几人也拿他没辙。
父亲在医院治疗半月后,带着一大包药回老家了。
上个周末,我回老家,父亲坐在院子里的一把藤椅上,看见了我,慢慢地站起来,微笑着,努力显出很精神的样子。我心里难过。特别难过。
父亲得的是肺结核,已连续吃药四个多月,但由于年纪较大,又加上病发初期没有全面检查,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所以疗效有些缓慢。
“您负责编写的那部分镇志弄完了没?”我问。他的病情一目了然,我不想和他讲这件令他没精打采的事。
“前几天已经交给镇里负责这件事的同志了。唉,现在也没力气到处搜集资料,就把之前写的修改了几遍。有些地方不尽人意啊。”父亲的语气里,透着完成重任后的些许轻松,也透着许多无可奈何的遗憾。
去年,父亲刚开始着手编写镇志一事时,那就是一个人要干一番事业的架式。他查阅不同版本的《建始县志》关于高坪镇的相关记载,仔细比对,同时四处奔走,实地察看,如实记载。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只有乐趣,没有辛苦。那段日子,他就是一个斗志满满的老战土。
父亲和我聊着,温和得不像他,不像曾经的他。
从前,父亲总是那么凶巴巴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吼我一顿。现在想想,反倒觉得从前有种充满希望感的美好——父亲这六十多年来,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他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思索,他坚持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他有时脾气很差,但那才是真实的他,活得有生气的他。
期待父亲早日康复。
期待父亲在院子里放一盆清水,拿一支大毛笔,潇洒地在地上练字,字刚劲有力,像一条倔强的小溪……
母亲
1
清晨。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妈妈,母亲节快乐!我爱您!”女儿的舞蹈老师从千里之外发来一段视频——女儿随老师去武汉参加拉丁舞比赛了。
老实说,我对所谓的这节那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是一个人一生之中的一个日子而已,是“节”的日子跟不是“节”的日子有什么区别呢?不多一分钟也不少一分钟。
但是——
我必须要承认,当我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的那一瞬间,我还是被震了一下。很显然,我被一种清晰的有点疼痛的幸福袭击了,一时间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我是一个母亲。一个8岁孩子的母亲。
我反复播放着这段意料之外的视频。女儿是第一次这么跟我说,她的表情里有着藏不住的害羞。
许多无法言说的情感在心底冲撞。
我是女儿的母亲。同时我也是我母亲的女儿。
我躺在床上接受女儿的祝福和爱时,我的母亲正在厨房做早饭。
顿生一种强烈的愧疚之感。
赶紧起床。
下楼来到厨房。母亲却说:“你好不容易有时间睡个早床。起来干什么?”
“我睡不着了。”我说。
母亲笑笑,接着切菜去了。
我笑不出来。
母亲啊,您总是把我当个小孩子一样疼爱。
母亲,原谅我,我无法像个孩子一样对您说出“我爱您”!
我打开液化气灶开关,开始炒菜。
多好。和母亲在一起多好。卸下负累。忘记不快。轻松自在。宁静安然。
我心里有句话是这样的:呆在母亲身边,我从未羡慕过任何人。
2
母亲是石门村康家包人。
母亲的童年生活很清苦。
那时过大集体的日子,外公和外婆每天都要出工挣工分,挣一家人的口粮。更确切地说,是要挣一大家人的口粮——母亲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两个弟弟四个妹妹。
这么一大家子人,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能填满肚子都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至于穿什么,那还真顾不上来。冬天,母亲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就用从棕树上割下的棕皮包裹着脚取暖。衣服呢,大的穿了小的穿,穿破了打补丁了穿,再破了再打补丁了继续穿。
外公外婆每天没命地干活,但饥饿还是如影随形地纠缠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我小时候要母亲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母亲所讲的事里面很多都与饥饿有关。比如:每次吃饭差不多都会把碗里的食物吃得一点都不剩;吃得慢的,等再去盛时,锅里常常就没有了。外婆曾带着母亲在收割后的田里去寻找集体可能漏挖的洋芋或红薯,然后煮了一家人一起吃。母亲说,这种时候就特别满足,吃起来特别香。
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对母亲来说,她的童年有一个很难忘的感觉,就是饿。总是饿。
有一次,母亲过生日,外婆煮了个鸡蛋悄悄给母亲。母亲自己却没有吃,把鸡蛋给了我四姨吃。这件事是四姨告诉我的。
四姨还说,她小时候喜欢哭,我母亲就哄着她。哄着她吃饭。哄着她睡觉。
母亲很少讲她童年时代的苦与累。偶尔有人和母亲讲起他们童年时代的事,母亲也是轻描淡写。当然,母亲不是忘记了,也不是逃避。只是因为母亲在乎的,不是童年生活的清苦。母亲从来都不是个怕吃苦怕受累的人。
母亲上完小学后,外公就不让她继续上学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家里穷,家里需要懂事的孩子做农活。个个孩子都去读书,无能为力。如果说母亲心中有或多或少的遗憾,这件事可能是其中之一吧。
尽管母亲上学时间不长,也认不到很多的字,她还是喜欢看书的。画册、杂志、小说、报纸,她都看。
母亲可以看书的时间少之又少。通常都只能在睡前看一会儿。在她枕边翻到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母亲是一个农民。但她的世界里,不只是几块苞谷洋芋。
3
我记得,大约是我读小学的那几年吧,一到夜晚,母亲常常会端出一个竹筛子,里面装着款式不一的布鞋半成品以及一些单色的或是碎花的布料、粗线不一颜色各异的线和剪刀、大小针、顶针等工具。
母亲把竹筛放在一张木桌上,一丝不苟地剪鞋样(用硬纸剪出鞋底或鞋帮的形状),或是扎鞋底,或是做鞋帮,或是上鞋。
母亲剪鞋样的那个专注,叫人不得不服。一个鞋样,她会反复修剪,哪个地方宽一毫米都不行,哪里线条不流畅绝对不行,直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满意了为止。
母亲扎鞋底不仅很快,而且扎得漂亮。母亲用一根大针,穿上自己搓的细麻绳,飞针走线,有时一个夜工就能扎一只鞋底。母亲总会别出心裁地在鞋底中央扎出各种图案,有花朵形状的,也有几何形状的。每次穿着母亲做的新布鞋,总是舍不得往地上踩,原因之一就是着实觉得一踩下去会弄脏鞋底的图案。
母亲做鞋帮是很有创新意识的。不管是棉鞋还是单鞋,她在外形的选择上,以及布料颜色的搭配上,都是很考究的。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在我的单鞋的鞋帮上绣的小巧精致的花朵以及栩栩如生的蝴蝶,一看就叫人喜欢得不得了。
母亲做的布鞋好,可是村里的人公认的。谁家的女儿结婚要给公婆做鞋,或是谁家要给新女婿做双鞋,都喜欢找母亲剪个鞋样,或是找母亲帮忙上鞋。每次遇到这种事,母亲总是尽心尽力地给别人帮忙。就算再忙也会笑脸相迎。
后来,街上卖的鞋越来越多,母亲的年纪越来越大,母亲就很少做鞋了。
再后来,母亲就不做鞋了——用母亲自己的话说:现在眼睛也不行了,穿个针线都要半天,做不好了。
去年,母亲在整理房间时,翻出一本夹着鞋样的书,母亲一张一张地看,像在跟一个一个的老朋友叙旧。看过之后,母亲又轻轻地将鞋样放回书中。
我看着母亲,脑海里瞬间涌现出无数个母亲做鞋的画面。曾经的慢时光啊,像一幅淡淡的素描,光影里全是愈久弥新的笔调。
勤劳善良的母亲。心灵手巧的母亲。我静静回忆里的母亲。我深深敬佩的母亲。
4
母亲是个爱花的人。
很爱。
母亲在房前屋后都种满了花。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我给母亲所种的那一片花起了个名字——玉花园——母亲的名字叫康光玉。
尤其是夏天和秋天,玉花园里的花不知吸引了多少路人的目光。一串红、十样景、太阳花、蜀葵、百合、天竺葵、喇叭花等竞相绽放,五彩斑斓,生机盎然。
伫立于花丛中,任风儿轻轻吹,蝶儿翩翩飞,花儿慢慢开。可以消愁。可以静心。可以清魂。
清晨或是傍晚,母亲常常端着一杯茶,慢慢悠悠地在玉花园里走走看看。清晖或是夕阳温柔而清澈的光线,一丝一缕,洒在一朵一朵花上,洒在母亲的发丝上、衣襟上。这就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属于母亲的美好世界。简单朴素。与世无争。淡然安祥。
村里的人常找她要花苗或是花种,也有路人找她要,她都会选出长势好的花苗或饱满的花种送给别人。有一回,一个路人拿了一大把花苗后,要给母亲钱,母亲顿时就急了:“我种花又不是为了卖钱。你回去把花养好了我就欢喜了。”
每一种花在母亲的栽培下,仿佛都格外愿意茁壮生长。
也难怪,母亲就是偶尔出个门呆几天,也会打电话吩咐父亲给花浇水或者施肥。生怕她的花有个什么闪失。
母亲年轻的时候,在山间田头遇见花,常常会采一些带回家,泡在她物色的各种“花瓶”里:空酒瓶、大玻璃杯、搪瓷杯等。一束野花,满屋清香。仿佛全世界都美丽了几分。
我家有一块田在离家三里外的一座大山上,每年春天,那座山上都开满了红色的和白色的映山红。母亲在那块田干完活后,就会采许多的映山红放在背篓里背回家。如果母亲和别人同行,半里路之外,我就可以通过看背篓里所背东西的不同判断哪个是我的母亲。母亲将采回的映山红插在一只大木水桶里。花,生机蓬勃。人,精神焕发。
我小时候也跟着母亲采过映山红、野菊花、彼岸花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花。母亲看到一朵或一簇或一树花开的那个眼神,儿时的我似懂非懂。现在回忆起来,仿佛那些花儿仍然静静地绽放着……我知道,不管再过多久,那些花儿也依然会绽放着,新鲜,芬芳,安静。
那些花里,有母亲的味道。
5
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母亲的娘家人是极力反对的。因为父亲是个离婚的男人,还有两个孩子。
但母亲还是坚持跟父亲结了婚。
据说,我大舅因为不满我母亲的婚事,连给我母亲打嫁妆都不情不愿的。大舅是个出色的木匠。不过后来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没能出色地阻止母亲和父亲结婚而后悔——母亲和父亲多年来相处得很好。
父亲是个教师。每次从学校回来,若是母亲在田间劳作,他水都不会喝一口,立马就会去田间和母亲一起劳作。
父亲是个从不给自己买东西的人。有一年初冬,他去县城办事,给母亲买回一件呢子衣,花去了半月的工资。为这事,母亲埋怨父亲乱花钱。但母亲走亲访友时,穿上那件衣服,总是格外有精神。
如今,我们几兄妹所住的地方离老家都有点远。母亲有时到我家或是我妹家呆几天,总会提前给父亲准备一些切好的肉片等,她怕父亲一个人在家光煮面条吃。为了确保父亲按她的意思吃得丰富点,她还“威胁”父亲:你不吃,我回来就倒掉了,反正到时候也坏了——母亲深知父亲是个极反对浪费的人。
今年三月,父亲来县城检查身体,被医生留在了医院——肺出了问题。我打电话告诉母亲,让她不用担心,爸在医院有我呢。可是第二天,母亲就把家里的事托付给了大伯母,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母亲是不放心,她担心固执的父亲不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她要来监督父亲。像监督一个不太听话的孩子一样监督父亲。半月后,父亲的病情得到控制,逐渐好转,母亲才和父亲一起回家。
生病的父亲近段时间一直在吃药。我每晚打电话给母亲,母亲都说她和父亲很好,让我不必担心。但我知道,母亲自己身体也不好,多年以来就有胃病,能好到哪里去呢?母亲一辈子都很坚强。很坚强。坚强得叫人心疼。
母亲老了。父亲也老了。
当我意识到母亲和父亲已经老了,我想多拥有一些时间陪在母亲和父亲身边的时候,才发现陪伴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多想回到小时候,母亲去种菜,我跟着;母亲去挑水,我跟着;母亲去砍柴,我跟着……好像永远也不会分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