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采
1
一个人走在小路上。
小路边,蒲公英一两朵、三四朵、七八朵,开得黄灿灿,像一个一个璀璨又神秘的梦。间或有不知名的小花从草丛里调皮地跃出来,淡紫的,洁白的,粉红的,星星点点,轻轻柔柔,自自在在。
天空中,几只鸟儿飞翔着,时高时低,灵巧的身子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一只鸟儿落在电线上,另几只鸟儿也落在电线上——天空里的五线谱,谱写着天籁吧。鸟儿不见了,像没出现过一样。晚霞出现了,像以前出现过的一样迷人。晚霞,变幻莫测的云,美轮美奂的云。晚霞,就在那似远似近的天边,似乎比往日的更惊艳,又似乎往日的更惊艳——呵,只能说,我每一次邂逅晚霞,都被惊艳。
小路的拐弯处,一个老伯在放羊。羊是白羊,两只大羊,五只小羊,不紧不慢地啃着青草、树叶。老伯,戴一顶草帽,两眼望着远方,好像这群羊根本就不是他放的……
不远处,一块块绿得发亮的麦子已抽出饱满的麦穂,起风了,风漫过麦田,麦浪起伏。风吹起我的发丝,像吹过一株麦苗一样温柔。
山脚下,谁家的炊烟升起了。炊烟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在风中飘摇着,飘散着,如一个红尘之外的女子,淡到神秘,素到超然。
我模糊地感到,我身体里有一些若隐若现的东西,一些忽明忽暗的东西,一些让我时疑时惑东西,随着炊烟飘散了……
呼吸,不语。
2
夜深了。
城市睡着了。
至少看起来是睡着了。
这个城市里,有多少人没睡着呢?
至少有一个:我。
我不是没睡着,我是还没睡。
我站在阳台上,看月光抚摸着大地,看月光落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看月光落在阳台的地上,如绢,如水,流淌,流淌出一种深遂又澄澈的安宁。
我伸出手,月光在我手心流淌。
我闭上眼,月光在我心间流淌。
整个人似乎都融化在这月光里了。似乎变得如这月光一般轻盈。
我在吗?我在。我不在吗?我不在。
没有回忆,也没有期待,只有安宁。
没有从前,也没有以后,只有此刻。
此刻,我在微笑——月光知道。
呼吸,不语。
3
清晨,步行于熟悉的街道。
一个老妇,挑着一缕缕沁人心脾的幽香走过来了。
我其实闭上眼睛也知道,那是栀子花。两竹篓新鲜的栀子花。
当然,我不会闭上眼睛,我的目光完全被栀子花吸走了。
那样洁白的花,有盛开的,有半开的,有未开的,一束一束,整齐地躺在竹篓里。
它们来自一棵树吗?它们在枝头该有多美?当它们被主人折断、离开枝头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丝疼痛和不愿?……
它们会被一个一个陌生的路人买走,插进花瓶,了此“余生”……这显然不是任何一朵栀子花努力绽放的初心。
身不由己——这些花其实也身不由已。
这一次,我遇见栀子花,失去了“买”的冲动。
呼吸,不语。
4
断墙。大块的条石砌成的墙。
石头表面,依稀能看出凿子雕刻过的痕迹。这些痕迹在风霜雨雪里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像一个沉默的老人,无声地讲述着岁月的沧桑。
墙缝里,长出了一些倔强的小草。小草青青,断墙愈显苍老。
六岁以前,我就生活在这里呀。
这里是我们家的老屋所在地——现在只剩几壁断墙——曾经是一幢石墙瓦房。
我在这里出生。
我在这里蹒跚学步。
我在这里开始识字。
老屋旁边有一个小池塘。大人们常在小池塘里淘(洗)猪草,我和隔壁的姐妹们曾一起在小池塘里捉蝌蚪。
老屋后面有一片苍翠的竹林。竹林依然苍翠。在我们一家搬离老屋以后,竹林又苍翠了三十年。
三十年了。恍若一梦。
那些关于老屋的记忆,跟这老屋一样,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岁月侵蚀,走向荒芜。
站在断墙下,我似乎回到小时候,又似乎觉得小时候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呼吸,不语。
5
雪,终于飘起来了。
盼望已久的雪,从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了。
几个小女孩在雪中奔跑着,欢笑着。雪花落在她们头发上、衣服上。她们伸出小手接雪花,她们的眼睛比雪花更晶莹。
做个孩子,真好——雪就是雪,美美的,又神奇,我喜欢雪我就在雪中疯玩,我喜欢雪我就把雪接在手里,我喜欢雪我就把雪吃进嘴里。
我不由得想起年少时看雪、玩雪的情景。我也曾经这样疯啊。终是遥远了。就算我在雪中做同样的事,也找不回那个远去的我,以及那份简单纯粹的快乐。
雪还是雪,我不再是年少的我了。
我依然爱雪。还好,这一点没变。
呼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