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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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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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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在村里上小学

黎采

我的小学是在家乡石门村石门小学上的。

石门小学很小。一眼就能把整个校园扫描完:一排土墙盖瓦的房子(从左往右数,从右往左数,都是6间教室),一座一层的水泥平房(里面设有厨房、教师办公室、会议室),两个厕所,一个操场,一个戏台(位于操场一端,高于操场,主要用于六一表演),一个升旗台(位于戏台上),一排喜树之中夹着几棵柏枝树挺立在操场边。

我在石门小学上学时没觉得它小。也没想到它会在某一天只剩下空荡荡的校园而没有老师没有学生没有朗朗的读书声——没想过并不等于不会发生——2010年,石门小学跟许多村小一样,作为一所“活”的学校的历史划上了句号。

从我家到学校,三里路。步行来去,风雨无阻。春去秋来,一走六年。

那时候,走三里路上学根本不算什么,简直就是近得令人羡慕的——远的有十几里,冬天天不亮就开始走。下雪的日子,到校时,头上顶着一层白花花的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把雪一抹,哈几口气,跺几下脚,上课铃声一响(那时没电铃,铃声是用一根铁棒敲击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横看竖看都有点古董气质的钟发出的),照样读书写字。

我那三里远的上学之路平平常常却也乐趣多多。

从我家出发,首先走一里路的公路,再走两里路的毛坯公路,30分钟便可到校。在公路和毛坯公路相接处,有一条季节性河沟。夏天下大雨后,时不时就会一股或清澈或浑浊或湍急或温和的水在河沟里等着我们去淌过。我们些小娃娃子从来就没怕过。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会把裤子挽得高高的,露出小腿,脱掉鞋子,赤着脚,一个拉一个,排排过;或独行侠似的,单独过。过河沟的时候,总会有欢快的笑声飞扬开来。我妹妹就很坏,我妈一再吩咐我拉着她过河沟,她总是迫不及待地往前冲,好像是专门去踏水的,害我在后面担着一点小小的惊受着一点点小小的怕。为此,我没少一边在后面追一边扯着嗓门喊:“妹,你慢点!等我一哈不行么?小心书包掉水里了!”

走路上学的日子,还有许多好玩的事我都干过。比如,采一把带着露珠的野花,心情像花儿一样美丽的时候也会送给老师;捡一把石子吓唬迎面而来的样子怪凶的狗,装着不怕的样子,实则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安全地带;走到离学校半里的地方,看见喜树丛中飘扬的五星红旗,和同学比赛看谁先跑到学校,结果把书包里带的粑粑、洋芋什么的跑掉了,想回去捡时,上课铃就响了……

最难忘的还是冬天下雪后,我们提着一个个颜值爆表的“小火炉”边走边玩火。“小火炉”各式各样,大部分是掉了瓷破了洞的洋瓷碗或大号洋瓷杯做的,碗底或杯底铺一层柴火灰,灰上放几坨木炭(完全燃烧的木块经处理后形成的黑炭,易燃,无烟),在碗口或杯口弄两个小孔,穿上铁丝,OK!这样的火炉很好玩,想要火燃得旺,就一招——甩火——提着火炉360度旋转甩,甩的速度越快,火燃得越旺——这感觉,现在想起来都手痒痒。当然,你得甩流畅,不然会把火给甩到雪地里去,引来一片“啧啧啧”的鄙视之声。而且你还得在这种去不掉的伴奏声中伸手把炭捡回火炉。

说了半天,都没说到学校里发生的事,我自己都觉得我好像总在上学路上耗着,没走到学校里似的。

好吧,开始说在学校里的事了——

我上二年级时,数学老师姓黄,他当时也是石门小学的校长,对学生凶巴巴的。有一次,黄老师将一个上课老是打闹的学生罚站在太阳下一上午,结果招致该学生家长的强烈不满,第二天,一个自称是该学生他爸的健壮男人跑到学校,衣袖子卷得老高,扬言要打黄老师,黄老师则“以静制动”,呆在他那间办公室里把门关得紧紧的,好歹不出来,那个男人就在外面捶门。其他老师先后去劝说,但几个老师都劝说无效,就转过身黑着脸吼那些围上前来 “静观其变”的学生:“还不滚回教室里去!”。二年级语文老师姓陈,当时是单身。可能是单身太闲,他总是变着花样“教育”我们。比如,夏天中午午觉时,他总拿个蚊帐钩子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教室里,挨个检查睡着了没,看到疑似没睡着的,他就是几蚊帐钩子打下去,吓得我们一部分全无睡意的学生只得趴在硬邦邦的课桌上拼命装睡。装睡当然不能算睡,但又不能不装,于是睡又睡不着,动又不敢动,手酸脚麻,苦等那救命的午休结束铃声响起,好一个度秒如年。

别看黄老师和陈老师都对学生有那么一点“狠”,但他们的课那是上得非常之生动,所以我们当学生的还是非常喜欢他们的。总之,对黄老师和陈老师,我们是又怕又爱。

有段时间,黄老师因超生了一个孩子被上面问话,常常不见人影,不巧(也许说巧更合适)的是,陈老师的父亲神经病犯了,也常常请假。学校里本来就没几个老师,所以也没安排谁替补给我们上课。我们就在那个破教室里自习自习又自习,无聊无聊太无聊。终于有一天,我等熊孩子自习得目无校纪班规了。我和几个蠢蠢欲动的小伙伴一合计,决定趁午休时间去学校附近的擦耳河(也就是石门河的上游)去看一看。都说河里蛮好看蛮好玩呢!咱不去看看也不合适吧。再说,学校又没校门,溜出去玩一下都没什么难度。

说走就走,午休铃声一响, 我们十来个同学就奔向擦耳河。擦耳河离学校不到一里路,准确地说,是擦耳河悬崖离学校不到一里路。连河水都没看到哪算到了擦耳河?我们站在悬崖边,听着河谷里轰轰的流水声,胆子就大了起来,于是就沿着通往擦耳河电站的“之”字形阶梯路下河了。这路可真特么陡啊,往下一望,心里就拔凉拔凉的。眼看着同伴们都面不改色地往下走,我也假装屁事没有地跟上了。

下河之后才觉得果然该来。哪怕是偷偷来的。嘿嘿。

这河底可真是美呀!各种不知名的绿树绿藤形态各异,阿娜多姿;一条清亮亮的小瀑布在阳光下闪着梦幻般的光彩;河水清澈,倒映着悬崖峭壁,倒映着丛丛绿树,微风轻拂,微波荡漾;一些不知名的洁白的小花自在地开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清脆悦耳的鸟鸣。

那样丰富连绵的绿,那样超凡脱俗的净,那样扑面而来的诗情画意。我们因惊叹而尖叫,兴奋的脚步急促地抵达眼里静止着也变幻着的风景。仿佛自己全身都是眼睛,却还是看不够。仿佛连一株水草都满是嘴唇,亲吻着我们饥渴的期待。我们没喝酒,但我们彻底醉了。

如果说擦耳河的“美”没有错的话,那么就是我们的“爱美”错了,我们忽一下子来到这么个仙境般的地方,根本就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我们应当赶回学校去上课。我们在河底穿行,戏水,简直就是得了意忘了形,简直就是沉醉不知归路。直到一个同学的衣服因一场水战湿透了,我们才意识到该离开这个不得不离开的地方了。

我们回校后受到的“待遇”就不必多说了。一个字:惨。被老师骂惨了,被家长骂惨了。惨又怎样?自找的,活该。违纪下河,挨骂怎么着都是活该,没挨打就算好的了。大人之中对此事最气愤的是我爷爷,你想啊,他也在石门小学教书,他的孙女却伙同一帮小家伙公然干出这么一起离校出走的严重事件,这叫他多恼火。我记得当我们一个二个战战兢兢地站在爷爷和其他老师面前时,爷爷厉声喝到:“还好没出什么事,不然哪门得了?前不久就有一个砍柴的滚下河摔断了腿,你们晓不晓得?晓不晓得?!”爷爷眼睛里喷出的火很有效地引出我们这几个混蛋后怕又后悔的泪。也是我们中有人流出很多滴出色的泪熄灭了爷爷眼中的火。爷爷的气渐渐消了,我们的嚣张气焰也灰飞烟灭了。

我以后再也没干过这类说走就走的违纪事件。但现在想起来,这是我小时候干过的一件称得上叛逆带点冒险味道的事,还有很有趣的。是的,很有趣。有趣的事总叫人格外难忘。

我在石门小学读书时,也不是光干坏事,还干过狼狈事。有一次六一前夕,全校师生在那个土操场里训练升旗等仪式。我作为大队长,庄严地举着五星红旗围绕着同学们排列的队伍走着,我喊一声“准备着”,同学们喊一声“时刻准备着”。就在某一声“时刻准备着”余音仍在缭绕时,我“啪”地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华丽丽地滑倒在操场边的稀泥巴里了。一点的疼痛呀,一身的泥巴呀。最可气的是,嘴上都有一点点泥。最争气的是,红旗上一点泥也没沾上。我也真是服了当时的我,我马上爬起来继续喊“准备着”。同学们当时竟然也没笑我,当然,这种场合,要笑也是暗笑了,起码要忍住不笑出声——我怀疑还是有人因我这突如其来的一跤把自个儿的嘴唇当成别人的嘴唇给咬疼了的。不过,事后一直有同学公开笑我,说什么我根本就是在时刻准备着摔个狗啃泥。而且笑了我好多年。唉,上哪说理去。

从小学一年级读到六年级,石门小学的所有老师差不多都给我带过课,因为学里一共只有七个老师,也就是说,每个老师都得带好几门课程才能将教学工作开展下去。老师们的辛苦可想而知。七个老师之中有三个民办老师,其中一个姓侯的民办老师教数学,教得特别好,年年教毕业班数学,年年让石门小学毕业班的数学成绩胜过周边其它村小。只可惜他语文不行,那些年民办老师可参加中考,考取后可读师范民师班然后“转正”,他每次都被自己的语文成绩拉下马。后来,他灰心了,也不考了,眼看着“转正”无望,离开学校,回家务农了。侯老师热爱教学,擅长教学,对教育有功,遗憾的是,他渴求了大半辈子的“转正”最终成为泡影。可以想象,当他决定丢下粉笔拿起锄头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有几多不舍几多酸楚。上次回老家听爸说,六十岁不到的侯老师已经患病去世了,心里忽地很难过。

前不久,我曾路过一次石门小学。几座房子孤独地立在寒风中,无声地诉说往日的故事……那几株喜树,长得更高大茂盛了,密密匝匝的果子挂在枝头——能继续在这里成长的,也只有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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