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传说

黎采

传说就是个迷死人没商量的东西。

尤其是在乡间，无时无处不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尽管它们真假难辨，却以千姿百态的面貌、扣人心弦的情节、如梦似幻的气质，把个乡间充盈得魅惑无限。

来说说我的家乡——鄂西大山深处的几个传说。

死而复生的康婆婆

康婆婆六十几岁时就死过一次。

至少看起来确实死了。按乡亲们的说法，就是：掉气了，浑身冰凉了。

康婆婆的后人见她没了气，一阵响亮的啼哭之后，将她梳洗干净，穿了寿衣，入了棺材，请了打将（在丧礼上吹唢呐打锣鼓等的人），好一阵忙活。

待到出丧的那天早上，八个汉子抬着康婆婆的棺材前往选好的墓地，一路上，哭声凄凄染山野，唢呐幽幽碎人心。

送葬队伍行至一里路时，不知是谁，竟然听到棺材里有响动。起先，那谁还以为听错了，示意大家停下，再听，没错，棺材里真的有响动。而且响声越来越清晰。

吓。吓吓吓！这是不是闹鬼了？青天白日，鬼也不能这么猖狂吧？那难不成是——康婆婆活过来了？

这葬礼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下去了。众人哪见过这场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之间，全都慌了神，没了主见。一个胆子向来就大的汉子提议：打开棺材看看。这一说，才让众人回到神来。

很难想象康婆婆的后人是以怎样的心情掀开了棺材盖——众人的猜测得到证实——躺着的康婆婆慢慢地坐起来，仿佛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她看着四周，终于弄明白是咋回事，她生气了，很生气，她大声喝道：“我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干什么？”

众人愕然。愕然地接受地康婆婆死而复生（或者说并未真正死去）的事实。

生死变换，从悲到喜，简直是在做梦。

康婆婆此后又活了二十多年。身体倍儿棒，脑子也灵醒。

康婆婆在“死”去三天之后又“活”了过来，这是康婆婆所在的村庄里众所周知的事，也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有时，村里有人就打趣说：阎王不收你，死都死不了，你看，康婆婆那回不就没死成。

八十多岁的康婆婆，常常一个人在她家门前的那块田里不紧不慢地扯猪草。因为听说了她的故事，我小时候每次看到她，总觉得她带点神秘的色彩——康婆婆像是人间的人，又像不是人间的人。

康婆婆第二次死（更确切地说，是真正死）的时候，乡亲们说：“这回康婆婆不会又活过来吧？也是死过几回的人了。”

会施“法”的人

这个“法”是什么？我其实也说不清楚。

我只能将以前村里人口中所说的那些有特殊本领的人称之为会施“法”的人。因为除此之处，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

话说石门村附近的大横坡上就有一会施“法”的人。姓甚名谁，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相关故事。就叫他1吧。

传说中，他1是个惹不起的角色。这主要是由于他1干过一件复仇的事，是那种超乎你想象力的事。

他1与某人素来不和，慢慢地，结下了很深的仇恨。

某人修建房子（土墙瓦房），他1一直暗中观察。某人择好吉日，请了工匠，隆重地进行最后的“找尖”（方言：封顶的意思）事宜。就在某人欣欣然以为新房落成之时——轰——伴随着一声巨响，房子垮了。真垮了，几面土墙东倒西歪，架好的横梁和椽子断裂一地，尘土飞扬。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某人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某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请的夯土墙的师傅都是老手，按说非常牢实，怎么就垮了呢？某人的新房垮掉之后不久，一种说法在村里村外就传开了：他1在离某人房子几里外的地方，搭了个和某人的房子一模一样的小房子模型，等到某人择吉日完工时，他1推倒小房子模型（当然，他还做了其它的什么，只有他1自己知道），某人的大房子同时就倒了。

玄乎不？玄乎到炸裂！老实说，我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但又确实忘不了这个玄乎的传说。

相传，石门村里也有一个会施“法”的人。姑且称之为他2。

有一年，除夕，家家贴对联，做团年饭，乡村处处洋溢着喜庆祥和。

他2的嫂子正在喜滋滋地蒸饭时，闲逛的他2正好经过。

“他2，过年好！”

“过年好！嫂子在蒸饭啊。”

“嗯，一哈哈儿（方言：一会儿）就蒸熟哒。”

“一哈哈儿，我看你的饭今天蒸不熟哒。”

“尽瞎说！”

他2没再说什么，逛到别处去了。

嘿，他2走后，过了一会儿，嫂子揭开盖子，满以为饭早已熟透，结果居然是半生不熟的。

好吧，那再加几块柴，火烧大点，再蒸哈。嫂子不以为然。

嘿，过了好一会儿，嫂子再去看，饭依旧半生不熟。

嫂子有些慌了，大过年的，啥菜都弄好了，就那一甑子饭老是蒸不熟。这不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么？

就不信蒸不熟了。嫂子赌气似的又加了好些柴火。

柴火又烧没了，饭依旧没熟。

嫂子忽然想起他2的话，心里又惊又气——嫂子也听说过他2会些特殊的“法”——莫不是他2捣的鬼？

嫂子的心里窜出一股火，这火带她来到他2家，他2正在乐呵呵地和几个汉子天吹地侃。

“他2，你个害人精，你施了什么妖法，让我饭蒸不熟！”

“哈哈，嫂子，我就逗你一下。莫气莫气，你这哈回去，饭马上就熟了。”他2满脸堆笑，本来恨不得中踢他2两脚的嫂子只好无奈地回家了。

说来也神，嫂子刚一进门，家里人说：刚刚，饭熟了！

神奇的“九龙水”

“九龙水”是个什么东西？

首先，它是一碗水。据传说，水中放有几小截筷子，由一根筷子弄成的几小截筷子。至于是不是九截，我更是不清楚。

这么一碗怪怪的水用来干什么？

喝——喉咙里卡了鱼刺的人喝。

怎么喝得下去？

别担心，莫怀疑，偏偏就喝得下去。喝过的人说，喝时只感觉到水是凉凉的，明明有筷子在水里，喝到口中却只有水，没有筷子。喝完没有任何不适，烦人的鱼刺也莫名地消失了。

石门村有一个性情古怪的蔡姓老人，就会化“九龙水”。蔡老自己也亲口承认：他得到其舅的真传，会化“九龙水”。

周边那些被鱼刺卡得痛苦不堪的人，好几个去找蔡老讨过“九龙水”喝。没有一个喝了不起作用的。化好的“九龙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是横竖没见过，也没喝过。而那些喝过“九龙水”的人，若旁人问起“九龙水”的样子以及喝“九龙水”的经过，往往显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反正就是喝了蔡老的“九龙水”，确实解除了鱼刺卡喉之苦。有点匪夷所思吧。很有点。

蔡老的嘴巴更是紧，从未向外人透露半点关于“九龙水”的制作方法及过程。但凡有人请他化“九龙水”，他就会弄一碗清水、一根筷子，一个人躲到静室中去化。化好后也只允许一人进去单独喝。

也有不少人对蔡老化的“九龙水”不屑一顾，完全不当回事。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原先一点也不相信“九龙水”能去除鱼刺一事，可他自己有一次吃鱼时，不幸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家人弄了半天也没能给他弄出来，上医院又远，于是小伙子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找蔡老。蔡老看了看小伙子的喉咙，片刻功夫，就化了一碗“九龙水”让小伙子喝下。小伙了喝过之后，喉咙变通畅了，也不疼了，从此对蔡老佩服得五体投地。

蔡老说，他的舅舅比他厉害多了，可惜舅舅早逝，只传给他化“九龙水”这一项本领。其舅会的很多东西，现在差不多已经失传了。蔡老没有将化“九龙水”的诀窍传给任何人，也没有哪个有意向蔡老学习化“九龙水”。

再过许多年，神奇的“九龙水”会从人间彻底消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