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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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1
很奇怪。
那天，我路过一个广场，看见一地金黄的银杏叶，瞬间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开头的句子：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也不奇怪——牵动一个人的情感，有时仅需一片落叶而已。
我凝视着脚边老了的却并无老态的银杏叶，我想对它说：你现在比春夏时的你更漂亮，你从前那张青春洋溢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凋零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绿与黄，本无美或更美之差别，但在一株银杏树上，我总觉得，深秋或初冬时那黄叶飘摇的银杏树比春夏之时绿意融融的银杏树更美。银杏叶的黄是那种叫眼睛无法不喜欢的黄，叫心灵无法不愉悦的黄。一树黄叶，似一树黄花，比一树黄花更美，美得更纯粹，美得更热烈，美得那般惹人怜惜，美得那般令人沉醉。
我总是很矛盾，我既希望那黄黄的银杏叶不要落下来，又希望那黄黄的银杏叶落下来。它们不落下来或落下来都叫人迷恋。但它们都得落下来。
落，多么动人的姿态。
落，多么迷离的情怀。
它们一片一片地落下来，轻盈地在地面铺陈出一层诗情画意，干干净净，重重叠叠，疏疏密密，简约又丰富，清新又凝练，精致又写意。
遇见一地金黄的银杏叶，请停下来吧——与静美飘逸的银杏落叶相视一笑，让看得见的缤纷、看不见的缤纷，芬芳生命……
2
蓝天。暖阳。
我坐在街边一棵香樟树下的长椅上，脚边躺着几片不知何时被风吹落的红色香樟树叶。这是一抹让人眼前一亮的红，我差点就动手捡了起来——不过，我觉得它们就那样躺在地上已然很美很好，伸出的手就缩了回来——有的美，本就是不忍触碰的。
此时正值初秋，红色的落叶并不多见。
这几片红叶在阳光下显得无比绚丽，宛如几只迷路的红蜻蜓，熠熠生辉，翩翩欲飞。只是，它们为何在簇簇绿叶中悄悄地变成耀眼的深红？它们被风吹落时是否有着丝丝无奈的伤感，抑或是只有潇洒离去的释然？它们那精巧神秘的叶脉间藏着多少阳光风雨掠过的痕迹，藏着多少执着生长的倔强，藏着多少在这喧嚣的人世间寻觅某种情愫的澄澈或迷茫的眼神？……
我总是格外喜欢红色的落叶。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喜欢。一见就喜欢。越见越喜欢。不管在哪里，看见红色的落叶，我总是无可救药地甘心情愿地被吸引。比如此刻，若是有人叫我做其它事，我一定不客气地回答：请不要打扰我看红叶。
红叶，尤其是那红红的落叶，一片也好，三四片七八片也好，成百上千片也好，多像一首首即兴的小诗。如果你愿意读，你的内心总会在不经意间遇见缤纷……
3
我喜欢那些颜色明丽的落叶，也喜欢那些颜色黯淡的落叶。
颜色只是落叶的不同面容或者说不同表情而已。谁又能说忧伤的表情没有欢欣的表情美？
我喜欢落叶，只因为它是落叶，不是别的。
我喜欢落叶，就像喜欢它们都曾生机勃勃地在某一株植物上做“非落叶”时一样喜欢。
记得小时候，我家院子一角有一棵柳树。不高大。也婀娜。
春天，嫩嫩的柳叶从细长纤柔的柳枝上钻出来，浅绿里透着生机，清丽中带着妩媚，水墨画一般灵秀。看着满是新叶的柳树，或者在树边站着，说不出有多惬意、舒服。
柳树的落叶比其它树的落叶似乎来得更早一些。夏末时，就有少数柳叶落下来了。秋风一吹，更是柳叶纷飞。
柳树的落叶怎么看都是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褐色里弥漫着阴郁，卷曲里散发着落寞，素描一般耐人品味。但那时看着落下的柳叶，我心里是没有多少伤感的。落了就落了，曾经很美丽，落了依然提示着曾经的美丽，落了也不能说就不美丽了。落了就落了，明年还会有一树新的柳叶。
现在的我，特别怀念那时的我对落叶的感觉——简单，看淡。
是的，特别怀念。因为再也回不去了……
那些枯萎又缤纷的柳叶，落在我那么多平凡的时光里，落在我怅惘又恍若清晰的思绪里，每每回忆，便能感受到自己最真实顺畅的呼吸……
4
如果说一棵树的落叶可以令我瞬间露出微笑。那么，一片森林的落叶给我的就是无边的喜悦和安宁。
森林里的落叶是一幅幅连绵起伏、五彩斑斓的画卷，四季常在，四季变换，美得朴素，美得婉约，美得有姿有色，美得无法无天。
森林里的落叶是一首首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纯音乐，落叶或厚或浅，或疏或密，随意触碰都是荡涤心灵的美妙音符。
森林里的落叶是一篇篇浑然天成、大气凝练的散文，不论从哪里开始读，不论读到哪里结束，都自然，优美，淡雅，馨香。
走进一片森林，走在一层落叶上，细看落叶片片堆积，知道名儿的，不知名儿的，鲜艳的，不鲜艳的，舒展的，不舒展的，完整的，不完整的，刚落的，不是刚落的……那么丰富，那么和谐；那么平平淡淡，那么热热烈烈。仿佛每一片落叶都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你想要从它的色泽或者外形里看见某种你想看见的东西……
走进一片森林，走在一层落叶上，聆听一片片落叶飘落的声音，聆听一片片落叶融入泥土的声音，聆听自己灵魂里最干净的声音。一片叶子，生长着也好，落下了也罢，顺其自然，在四季的轮回里从容地真诚地活过，就好。一个人，得意又如何？失意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有爱便有念。无恋则无惧。做自己，就好。
走进一片森林，走在一层落叶上，感受森林强劲鲜活的脉动，感受森林沉稳内敛的气质。如果你不曾低头认真看过森林里的落叶，又怎能昂首看见森林谜一般的深远海一般的浩瀚？如果你 不曾看着落叶而陷入沉思，又怎能看见森林的生生不息、气象万千？
为一层落叶而走进森林，只是在寻找生命里一缕简约而生动的缤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