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石门村

黎采

一个春日，我回到家乡石门村。

回村了，我总喜欢四处走一走。走到村里的任何地方都是一种寻找与享受——寻找熟悉或新鲜的风景，享受寻找风景的美好——寻找着，喜悦与宁静便在心底曼延开来——部分丢失的自己也就回来了。

我站在石门村一角，看群山尽染新绿，在碧蓝的天空下绵延成磅礴壮阔的水墨画；看桃花、梨花、杏花、油菜花、蒲公英以及各种野花纵情绽放，五彩斑斓；看庄稼茁壮生长，农人来来往往；看瓦屋升起袅袅炊烟，燕子掠过谁家屋檐；看阡陌纵横，鸡犬相闻……

石门村，一个在中国版图上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所在，一个鄂西山区中普通的土家族村庄，一个位于建始县之南的旅游新去处，从来都是我心中分外迷人的地方。石门村的美，低调朴素，又华丽绚烂。春去春又回，石门村静静地美了多少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石门村越来越美。

一辆辆旅游大巴从远山脚下的公路驶来，车里载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他们将一睹石门河的绝佳风采。石门河流经石门村。可以说，石门河是石门村最动人的山水。石门河还拥有巴楚第一古道、施南第一佳要等美誉以及紫薇王显灵等传说，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游赏。

记得孩提时代，有一年，家乡遭遇大旱，数月没有降雨，周边水井陆续干涸，村里人不得不去石门河挑水吃。

我家离石门河四里远。我曾跟随母亲去挑过水。是我要跟着母亲去的。对于家人及亲朋口中常常提到的石门河的山水及其种种传说，我充满浓烈的好奇。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石门河。去的路坑坑洼洼，还好是晴天，不然更加泥泞难行。一路上，母亲不怎么说话。我隐约感到，两只木桶似乎盛着看不见的沉重。我多么希望，母亲不是去挑水，只是轻轻松松地带我去看看石门河。

快到河岸边时，我听到巨大的流水声从前方传来。那声音更像是从地心深处传来，激越昂扬，动人心魄。循声望去，雄奇的峡谷映入眼帘。我一时陷入恍惚，宛若进入梦境，我感到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激动在心底跳跃。或许，这就被震撼的样子吧。

沿着峡谷中曲曲折折的数百步水泥台阶下到河底，我彻底被石门河的美景深深地迷住了。那险峻的峭壁、奇秀的林木、澄澈的河水以及缭绕的薄雾、清脆的鸟鸣、幽幽的暗香包围着我，侵袭着我，陶醉着我。或许，有时候美是一种力量，让人感到莫名幸福的力量。

只是母亲仿佛对这美景无动于衷，或者说，母亲无暇顾及身边的美景。母亲甚至没朝四周望一眼。她低着头，蹲下来，在一块干净的大石板上放稳木桶，用一把陈旧的葫芦瓢舀起河水，一丝不苟地往桶里装。母亲瘦弱的身影倒映在河水中，母亲安详的面容在水波里荡漾。两只桶里都装满水了，母亲扶住扁担，弯下腰挑起，慢慢地站直，然后顺着山路往回走。每一步，母亲都走得很吃力。在那般陡峭的台阶上行走，就算是什么也不挑不背不扛不提，腿脚也会酸痛。我跟在母亲身后，之前欣赏风景的心情一点也没有了。我恨不得拥有魔法，把这石门河变到我家门口去，母亲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当年，石门河还不是国家AAAA级景区，更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游人。出现在石门河的人，主要是为挑水、背水、打柴。为生活奔忙的村里人，或许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石门河会走出“深闺”，惊艳世人。

母亲已多年未去石门河挑水了。村里早已装上了自来水。村里的路也变平坦宽敞了。近年来，我陪母亲几次去石门河，都是以“游人”的身份去领略石门河的美。陪母亲流连在家乡的景区，一切是那么的闲适而美妙。在悬崖栈道上，在悠悠河水边，在凌空玻璃桥上，在帘帘飞瀑前，在河底古石桥上，在苍劲的古树下……母亲微笑着，时而驻足，时而急走，拿出手机拍拍照，发发朋友圈，怡然自乐。

旅游，让从前寂静的石门村热闹起来。让石门村人以家乡为傲。更让石门村人走上了新的致富路，有的在景区当上了导游，有的开了农家乐，有的办起了特色民宿。

上次回村，我特意走到了石门河不远处的石门村5组，只为看一眼石门村小学。更准确地说，是看一眼石门村小学存在过的地方。小学其实已不复存在。这个“看”，视线是向内的，在回忆里“看一看”关于石门村小学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影像。

我不会忘记，石门村小学只有一排瓦房作为教室，另有一层平房作为教师办公室，操场上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总是引人仰望，操场边高大挺拔的喜树总是叫人喜欢。这所简陋的村小学里，回荡过多少朗朗的读书声，飞扬过多少童真的笑声。我在石门村小学上学六年，开启了我人生的求知大门。

后来，村里的孩子大多选择去了镇上的小学读书，石门村小学就渐渐退出教育教学阵地了。石门村小学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如一个睿智的老者，坦然地接受沉寂。

前年，闲置多年的石门村小学被拆除，原地新建了易地扶贫搬迁小区。一座座整洁漂亮的新房，一幅幅鲜红喜庆的对联，一抹抹真挚淳朴的笑容……小区里处处洋溢着勃勃生机。这样的看见，令人喜欢、振奋。

石门村，正在脱贫致富的路上奋力前行。

我心中将永远珍藏关于石门村小学的所有回忆，也虔诚祈愿所有入住小区的乡亲从此过上安定幸福的新生活。

每次回村，看到石门村的点滴变化，我心里就会生出一种充满希望的自豪感——多好，祖国日益繁荣富强，我的家乡石门村，欣欣向荣，正迈着矫健的振兴步伐，走向未来。

不知不觉，我在村里徘徊了好几里路。一路上，我还看见，一座座新起的楼房点缀在山坡田野间，像一个个被春光点亮的梦。一辆辆私车家，停放在一家家小院里或是奔驰在一条条乡村公路上，像是从梦开始的地方出发，又像是从远方回到有梦的地方。

前面那片黄灿灿的是什么？定睛一看，是一片盛开的迎春花。石门村，不就是祖国大地上一朵灿然绽放的迎春花！

春风浩荡，迎春花必将开遍祖国的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