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走进服装店,看见那一排排各式各样的毛皮背心,我的心就象针扎一样疼。悔恨、自责、内疚一起涌上心头。父亲那件令人难忘的毛皮背心就浮现在眼前。
那是件破旧不堪的毛皮背心。虽说十多年不见了,但它早就深深地藏在我的心里,怎么也丢不掉。背心是青布面的,里子是狗皮,有黄色、黑色、灰白色几种毛色。我最后看见它时,已经成了五颜六色的“百衲衣”了。
听父亲说,还是在六十年代初期,一天晚上,有个饿得蔫呆呆的过路人,走到我家要求借宿,父亲同意了他。摆谈中,得知他家比我们更困难,父亲当即就把家里仅有的几个蕨根粑送给他。第二天一早,那人悄悄留下一件破旧的毛皮背心走了。从此,父亲就穿起了这件背心。
记得是在“农业学大寨”的年头,家里有6口人,我和弟妹都小,母亲多病,全靠父亲挣工分。那时,父亲虽说不到50岁,但身体瘦弱,6岁亡母、9岁殁父,生活的重担已把他的身体压驼了,背上象背着一个淘米的筲箕。两只手像粗糙干巴的树枝,冬天常裂着许多流血的口子。寒冬包面积犁田,可以多挣工分,许多人怕冷不愿干。父亲却天天泡在刺骨的水田里。我放学后常去田边割草陪着他。
有时,望着父亲哆嗦发抖的身子和揩不尽的清鼻涕,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了出来。我赶忙找些干谷草,烧着叫父亲烤一会儿。他苦笑着说:“不……不冷…,我……身上……穿得有……皮货。”他在骗我,怕耽搁犁田少得工分。我清楚,父亲身上除了那件背心,就只有一块头帕,一条单裤,一件透得着亮的单衣。
以后,我考进了县城高中。尽管学校发给一定的助学金,但每月还得交几元生活费。我必须每月请假回家一次,与父亲一道,帮人挑东西找钱。在那“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要想给生产队长请假找钱,显然不行。父亲就说送娃儿进城读书,请得一天假。
头天晚上,偷偷把担子收拾好,准备两个饭团粑,第二天天没亮,就挑着担子上路。要挣得5元钱,我和父亲必须每人挑100多斤重的东西走60多里路。父亲挑担子,不管天冷天热,都脱不开那件皮背心。每回挑担,我都不忍心自己一个人跑在前头,总是让父亲先走,自己跟在后。我这才发现,父亲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了,头发白多了,手臂的肉也少了,蚯蚓般的青筋更加突出。100多斤的担子压在肩上,“筲箕背”更驼了。
父亲挑上担子,走得很慢,不管是下坡还是平路,很少见他跑几步,两只脚象是灌了铅,挪动起来很吃力。每次换肩,他都要站定,双手反掌托住扁担,脖子偏向另一边,裂着嘴,脚使劲踮一下,才能将重担移在另一肩上。多亏身上那件皮背心,要不然,两个肩头早就磨烂了。每当这时,我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一咬牙,我超过父亲拼命往前跑,走到恰当的地方放下自己的担子,又跑回接父亲,帮他挑一段路程。歇气时,父亲就脱下皮背心卷拢垫坐。
到了交货地,父亲把换来的钱全塞给我。我要给他买碗面,他不准,说是少吃一碗面,让我在城里看场电影。父亲脱下背心垫在街边石坎上坐下,拿出两个饭团粑,这就是我们的午饭。我一边啃,一边流着泪。吃完,我该继续往前进城了,父亲又要挑着几十斤东西返回。望着远远离去的父亲那瘦小的身影,我的眼睛又湿了。
高中毕业,我应征入伍。离家那天,父亲送我上路。几次回头,都见他正撩起皮背心的衣角擦泪水。望着父亲干瘦的双手和脸上的泪珠,我的心碎了。
为了安慰父亲,我对他说:“爸爸,您这件背心换得了。等我到了部队,我用津贴给您买件新的。”
父亲高兴地说:“新的太贵,买件半新的都要得。”
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头。没过多久,父亲得了严重的吐血病。要花钱给父亲拣药,买背心的事还没来得及办,父亲就过世了。穿衣入棺时,母亲要换下父亲身上那件皮背心,我不同意。
父亲一生中给了我们许多,我给了他什么呢?这件旧背心还是让他老人家先穿着吧,等我有了钱,一定买件全新的貂皮背心捎给他。
十多年了,貂皮背心捎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