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麻雀（组诗）

李长空

●进城的麻雀

窗外砖墙上偶尔停足的麻雀，比别的鸟儿

朴素和善良。它们叽叽喳喳的土话

淹没在城市的喧嚣里。远离庄稼和树林

它们被迫学会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如同在异乡劳碌着的兄弟姐妹

竖起风衣领子抵挡孤寂

它们每日飞来遁去，在城市的夹缝中

觅食。天色渐渐暗下来，这些贫穷的鸟儿

依然蹦来跳去，像散落的石子

在混凝土铺砌的地方失去羽毛的光泽

年复一年，它们还是老样子，衣食饱暖

就不忘放声歌唱。它们从不刻意去考虑

幸福的内涵，有时身上掉落两根羽毛

它们也只是短暂地沉寂便振作起来

一对对瘦小的翅膀

把我们眼中的怜悯撕碎

●拒绝回家的玉米

告别葱茏的山峦、温暖的阳光和嬉戏的田野

玉米揣着朴素的梦想，跋山涉水来到

陌生的城市。它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大街小巷行走

尽量不去惊扰每一个人前行的脚步

它们知道，要在钢筋水泥地上生根

进入城市挑剔的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它们裹紧身子，规规矩矩地在角落中排列着

等待着别人来挑拣。市场里风向摇摆不定

它们为了更好地迎合消费节拍

不得不长成甜的、糯的或者其它类型的

不得不以煮着、蒸着或者烤着自己来适应

它们忍受着那些无奈和悲哀，一言不发

它们踽踽地走在街道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如爆玉米花一般在除夕前夜次第响起

眼前不停地晃动着亲人们朴实而期盼的脸

想到那些已不会伺弄的农具

它们拒绝回家

●加班

大堂内的时针指向18点，大家知道

可以下班了。只有它，才能让打工者

提起精神，才能理解大家的困乏

我坐在电脑前，集中最后的精力

敲击着键盘。头顶的荧光灯和我相伴

它的脸色和我的一样苍白

●标签

除了落寞，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属于自己

随生活南流北漂，单位一换再换

职务一变再变，唯一不变换的

是打工者的标签

不断递增的岗位任务，如大山般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面对向一切需要

劳力的地方涌动的老乡抽烟时的满足样

他忽然感到对人生对事业非常地厌倦

●异乡情人节

2月14日，玫瑰海洋的2月14日

我如一只孤独的骆驼，正被忧伤包围着

彳亍在著名的商业步行街，我看见

对对情人如盛开的玫瑰从四面八方簇涌过来

把我挤到角落里。那里正有人在谈论着

关于艺术关于哲学关于诗歌关于家庭关于女人

他们的见解都入木三分。当我正感幸运

他们忽然扔来一把匕首

“漂泊异乡的人连猪狗都不如！”

一声劈雳炸向长空

街上，玫瑰依然甜美

●厂妹小花

下班铃终于响了。不堪负重的小花

拖着疲惫和困乏，来不及吃喝洗漱

就把自己扔在铁架床上

豌豆花一样的年龄，随着流水线凋落

直到半截手指，成了破碎的梦魇

她才终于有了暂时的假期

●吊工阿山

站在城市的脚手架上，以大地为纸

血汗为墨，把壮丽镶嵌到祖国的封面

夜里，枕着疲乏同星星摆着龙门阵

乡愁已长出嫩绿的芽

●牛杂嫂

她一直起早摸黑，推着牛杂摊

在学校附近转悠。锅里的牛杂
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许多孩子上学时，或者下课放学后

都会跑过来购买。其中有一个是她的

亲生女儿，她也叫她“牛杂嫂”

●老牛

五十六岁的老牛，每天都干十六个多小时

的重活。搬钢筋、杠水泥、铲沙砾……

被老板喝斥，工友们排挤

他干了半年，依然未学会抽烟

喝酒和用同情心。老板举起了拳头

工友们当面诅咒

好几天了，未见老牛的影子 

“吊他老母，这老家伙装死！”老板骂完

对工友们大喝：“站什么？干活！干活！”

●没有阳光的都市

在没有阳光的都市，囚禁着我的

爱人。我想给它凿个窟窿

放她出来（她本是清纯的人）

却找不到锋利的凿子

后来，我找到了锋利的

凿子，爱人却说：

“你也进来吧，这里挺好的！”

●21克咖啡馆随想

21克咖啡，如同21克灵魂

需要用生命去体验

一杯咖啡，一本书，一段奢望的

静美时光，如同童年的一粒快乐种子

在故乡的田野中抽芽、生长、绽放

打拼的日子，常常也是

挥霍生命的时刻

这悲凉的感悟令人锥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