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玮蔚
网站用户
文 李存梅
土漆死了，阿英早预感。但她还是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有一天，土漆会回来！
阿英晃晃悠悠走到场院边的洗漱间，打开水龙头，捧起水，哗哗冲洗着一年多来的忧虑和苦楚。
陈仁跟着她，悄悄站在她身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怕她万一承受不了打击出事。待她稍微平静下来，陈仁扶她回屋，对她说：“土漆没了，你还有两个娃，你一定要想开些，坚强起来，为娃们活着！有什么难处，还有我呢！”
阿英抹一把泪水，没有任何反应。
当夜，阿英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那埋了土漆的地方看看。阿英明白，土漆是一家之主，顶梁柱，没有他，这个家的天已塌了。虽说陈仁待他们好，又是二宝的爹，可名不正言不顺，往后这日子咋过？
天亮了，阿英打理好二宝，亲亲他的额头，要陈仁抱回城里。
阿英说：“你抱回去，我想休息几天，再去看土漆！”
陈仁想，几百公里的山路，一个女人家的，万一出事咋办？陈仁说：“大宝已经高三了，他还不知道父亲没了，你这一去要是被他知道了，不准会生出事来。你还是等他高考后，再让他知道真相。到时，我们一齐去山体滑坡的地方祭拜。”
阿英想想也是，土漆死了，活着的人还要吃饭过日子，自己不能丢下儿子不顾不管。
二宝被抱走后，阿英强忍失夫之痛和思子之切，没日没夜劳作，她用干活来化解内心的悲伤，身体越来越消瘦，脸上似落了一片枯叶，黑黄黑黄的。渐渐地，阿英变得平静了，她接受了老天爷的安排，顺其自然地过日子。
一转眼，大宝高考就要结束了。阿英想，要以一个新气象迎接大宝回家，得好好打扫一下院落和家，再不能家不像家，破败不堪了。
经过一春，那些蜘蛛丝墙上树上到处乱挂，她拿着起竹扫把，旮旮旯旯，一点点清扫。
到山墙边，阿英看到大桲树上那窝吊包蜂老巢，蜂窝比以前更大了，蜂巢外爬满蜂子，周围还有些飞来飞去。俗话说：“七月空，八到中，九月十月满东东！”看来，这蜂没人烧，蜂群越来越旺了。自土漆失踪后，她一心养育二宝，甚至忘了这蜂窝的存在。如今，睹物思人，她又想起了土漆，不免一阵伤感，眼圈发红落泪。
阿英想，土漆抬回这蜂窝，一连串的不幸落在自己头上。以后，谁也不准动这蜂窝，让它自生自灭吧。
一晃，大宝高考完回家，发现弟弟不见了，问母亲，阿英说：“你陈仁叔叔家没娃，送给他家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宝也知道陈仁叔叔对他家好，常常替父母去学校看他，虽然他不愿意弟弟送人，已懂事的他，知道在这个家里，面临着自己要上大学，父亲在外打工，成年累月不得回家一转，有个弟弟，一家人的生存真是个问题。若弟弟有个好人家，也是他的福气。这么一想，即便心中再不乐意，也不再责怪母亲无情。
在等待分数的日子，大宝整天帮母亲干活。高考分数出来，他超过一本线70分，喜悦，冲淡了阿英一年多的忧伤。此时，大宝说，要将成绩告诉父亲，电话打不通，他想去找父亲。阿英说，再等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去看吧。其实，阿英就不知如何告诉大宝实情，可瞒着也不是个事。她悄悄给陈仁打电话，陈仁说，他正好在十几公里外的村庄收猪，等他回来再说。
晚饭刚熟，陈仁赶到。饭毕，陈仁和阿英说些家常话，猜测大宝能上哪里的大学。慢慢地，陈仁先做一些铺垫，话入正题，告诉大宝，他父亲王土漆在去年的山体滑坡中被埋了。
大宝一听，晴天霹雳，两眼一黑，闷声鼓气吼道：“你们骗我！高考头天，我爹还打了一千元钱给我呢！”阿英含泪说：“儿子，这是真的！”“你们骗我！骗我！！骗我！！！”接着大宝身体出现剧烈颤抖，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不再吭声，两行泪水不停往下流。很快，大宝咬着的下嘴唇渗出点点血珠子。
看大宝的反应，阿英拉着大宝突遭打击青筋暴跳的手，焦急万分，却不敢哭泣。
陈仁搂住大宝的肩头，不断说：“娃娃，哭吧，哭吧，大声哭出来！”
半晌，大宝终于缓过来，他哭喊道:“我爹埋在哪？我要去看他！”
大宝一说话，凝固的空气似乎一下开始流动，阿英和陈仁终于舒一口气。
成仁说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等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带他们母子去看。
这一晚，陈仁和阿英一直不敢睡觉，他们陪着大宝，说了很多安慰的话，直到天边发白，大宝靠在那个旧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阿英轻手轻脚，拿来一个小毛毯盖在他身上。
在等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大宝度日如年，他不敢在母亲面前痛哭，夜深人静，常常一个人用被子蒙头流泪。
半个月后，大宝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阿英准备了土漆生前爱吃的饭菜、烟酒茶和一些冥钱清香等祭品，陈仁开着他的货车，带着阿英母子，一路颠簸，终于来到山体滑坡的地方老河口。放眼，陡峭的山峰如削，去年滑坡中断的道路早已修通，不时有车辆缓缓通过。
半山那被撕开的裂口，阳光下，如一道道巨大的流血伤口，在风中幽幽叹息；去年滑坡堵塞的河水，绕一个弯，继续哗哗啦啦奔向远方。
陈仁指着眼前这座伤痕累累的山体，幽幽告诉大宝：“大宝，这座山，就是你父亲和王三的坟墓！”
未等祭品摆上，大宝双膝一跪，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爹呀——儿子来看您了……”
一时间，水恸诉，风呜咽，大宝的悲声在山涧久久回荡。
①马杌：方言，四只脚，中间略低的小木方凳。
②精悠：方言，有仔细、招呼、看管等意思。
③牞颌：方言，身体发育成熟的公牛。
④牯子：方言，被骟后，失去生育能力的公牛。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