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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玮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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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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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来人(一)连载

文    李存梅


“风吹石头亮光光,亮啊,亮啊,亮光光!”这是石头村,典型的高寒山区,贫瘠而古老的村庄,因石头多而得名。有人说,石头村是个屙屎不生蛆的地方,村落山脊上,外出的路只有一条,到了村里就是尽头。村里居住着十六户贫穷的村民,他们祖祖辈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数以复加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无怨无悔地耕耘着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维系着他们简单的生存,繁衍着他们石头般的子孙。

 

1.

村里石盘头的女儿石梦楠六岁,要到山外黑石凹小学上学前班了,同龄的还有寡妇王老花六岁半的独女杨玉苗。村长张二牛家十岁的大儿子张大春,七岁的小儿子张小虎,一个四年级,一个一年级,也在黑石凹小学读书。来回近八公里的路程,俩孩子寄宿学校,学校按行政区域招生,学生大多是周围六个自然村的孩子,从学前班到四年级。每周日下午,家长送孩子到学校,下周五下午接回家。

石头村地广贫瘠,苦死苦活,种一年到头的庄稼,也就能解决简单的糊口而已,成年劳力大多外出打工挣钱,留在家里的多是老人和孩子。张二牛是石头村的村长,媳妇有腿疾,这两年也是因为要接送孩子读书,回家务农。他见过些世面,不论说话做事,都拿捏得妥帖,每周他骑个摩托接送两个儿子读书。

石盘头的婆娘玉莲眼看女儿要上学了,石盘头又不在家,咋个接送孩子上学,是个大问题。她要到村口大核桃树旁王老花家去问问,孩子上学的事。

老远就看到寡妇王老花灰头土脸,正在驾小骡子拉粪,那牲畜不听话,扭着屁股躲开。玉莲见状,笑道:“老花,粪还没拉完?”老花抹一把脸上的汗和尘土,抬头看看玉莲,张开干裂的嘴唇笑笑:“唉!这死砍头的骡子闲懒了,不听话,还有几车呢,玉莲有事嘎?”“老花,我来问问你,苗苗今年给要去上学了?”老花边驾车边回答:“要上了。”“那到送孩子报名我们一起去?”“要得!”“你忙,我再去村长家打听一下,问问他家俩孩子上学咋个办呢。”玉莲边说边往张二牛家走。

一路上,玉莲想,老花男人病死后,留下一个瞎婆婆和半岁的女儿苗苗,别人也曾为老花介绍过对象,可对方到她家一看,穷乡僻壤,拖累太多,就不愿意娶她。前年瞎婆婆也死了,老花既当爹又当妈,犁田耙地,农活家事,事无巨细都靠她,三十多岁的年龄,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岁。俗话说,人强不如命好。一个女人,命不好,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老花这死鬼男人也是坑人,竟然丢下一家人不管不顾走了!

玉莲走后,老花叹口气,一铲一铲将粪撮倒车里,她今天得把剩余的粪全送到村对面山梁上的地里,等洋芋挖了,种上冬籽,可以多得一垡收成。待卖了冬籽,给女儿苗苗买套冬衣。这样一想,老花灰土的脸上露出没人看见的笑容。人活着就要有希望,有寄托。老花为医死鬼男人,欠下一屁股两肋巴的债,这几年,除了奶孙三人的生活,自己没日没夜劳作,都是为还债。人生最怕爬连根坡,前年婆婆也走了,又欠下五千多元债务。如今,相依为命的就只有女儿苗苗了。

记得男人死后不久,热心的乡亲为她牵线搭桥,介绍山外村那个婆娘得肺癌死了几年的老毛狗。老毛狗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比她大十五岁,她觉得这样的两个特困家庭组合一起,日子难过,没同意,还是各人掏各人的日子吧。老毛狗也是个善良朴实之人,他憨憨一笑:“等着,我把两个娃养成人,再来娶你!”看着老毛狗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随媒人远去,老花说不清为什么,眼里的一汪泪水,不由自主地流出,是感动?是悲哀?她背过身子,用粗糙的右手抹了一把泪水。后来,山外又有几个媒人来过,她都婉言谢绝了,她不想背着债务,带个孩子和瞎婆婆拖累别人。

自从男人死后,婆婆知道一家三口过日子不易,还得有个男人来帮儿媳支撑这个家。她对儿媳老花说:“狗剩(老花的男人叫杨狗剩,乡间传说,孩子起名越土,越好养活)他爹死时,狗剩才八岁,怕儿子受气,我就带着他掏日子,孤儿寡母的,过得很艰难,常常暗自落泪。后来狗剩大了,娶回你这个好媳妇,可我又瞎了这双眼,更没想狗剩这短命鬼也无福消受,跟他那死鬼爹去了!有合适的男人,你还是找一个吧。”婆婆多次劝她,老花未应,实在说不过,老花说:“妈,你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等过几年,有合适的再说吧!”婆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心底明镜似的,她也不再说什么,尽量摸黑为儿媳分担家务。苞谷掰回来,她摸着撕去外壳,洋芋挖回来,她摸着分开大小……特别是孙女苗苗,整天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在婆婆的帮衬下,奶孙三人虽然贫穷,日子也过得安宁,特别看着女儿一天天乖乖长大,老花就像看着自己种的庄稼茁壮成长,心中得到不少安慰,也有了盼头。

老花也常常想起死鬼男人咽气前拉着她的手,眼巴巴乞求道:“花,我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咱妈和女儿苗苗,再难,你也要照顾好她们,要是撑不住了,你就找个男人,只要他对你好,妈和苗苗有口饭吃就行!”老花含泪摇摇头,又点点头。男人喘了一口气,两眼白翻,拉着她的手渐渐凉了……男人的生命,就像风中飘落的枯叶任由老花拼命呼喊,再三挽留,依旧晃晃悠悠,回归了他生活二十七年,想逃离,又逃不脱的脚下这块生养、埋葬他的红土地。

老花欲哭无泪,排解不了心中的苦闷,迷茫的她,去三盘寺求佛,摇了一签:“子有三般不自由,门庭萧索冷如秋;若逢牛鼠交承日,万事回春不用忧。”她想问佛自己的境遇,却得到这个结果。她虽然不大清楚签指之意,解签人释疑,人生没有处处是平路,走截平路爬截坡。人遭难,不被灾难压倒,静下心来,多做善事,忍耐忍耐就过去了。人修三世,凡尘烟云,此生的孽缘善缘,都是上辈子修来的。老花小学文化,对解签人的话似懂非懂,每当暗自落泪时,就想起签上之言,咬牙忍耐着,认命却不屈服于命。她不停地抗争着——上辈子没修好行,这辈子不能再错了,即便做牛做马,也要无怨无悔,善待别人,盼下辈子有个好报。

老花带着婆婆和女儿掏日子,过得十分辛酸。她下地干农活,女儿苗苗交给婆婆,因为婆婆眼睛看不见,怕孙女出危险,常常将孙女抱在怀里,或者背在背上。每天早晚饭,婆婆背着孙女摸黑煮。山里人,燃料都用柴草。老花不在家,婆婆生火做饭,柴草点燃后塞进灶堂里,不知道柴火是否已燃着,婆婆总是站在灶边,用右手食指摸摸锅底,锅烫了再放水煮饭。婆婆的食指,被锅烙起一层厚厚的老茧。有时,婆婆看不见,会抹着一些灶门上的黑烟子,又去抱孙女,奶孙俩都变成了“花猫脸”。渐渐地,苗苗会走路,会说话了,她就告诉奶奶:火着了,水开了,饭涨了……苗苗成了奶奶的眼睛,老花出去干活,也放心多了。可在苗苗四岁那年,一个寒冷的冬夜晚,婆婆无病无痛,一觉睡下去,就再也没醒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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