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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崖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9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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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花晚照,猫狗好友

每年立夏以后,我都要到乡下去住几天。

那些青葱的竹林,清澈的沟渠,清心的孩童的面孔,还有扑面而来的清风,让人觉得满世界都是清爽的。

竹林是太爷爷那辈种下来的。乡下人并不知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但他们知道蓊蓊郁郁的竹子长起来,可以在夏日去纳凉,细嫩的竹叶可以用来煮茶,有木质的清香,还可以解暑;他们还知道,冬日里,厚厚的落叶可以用来烧火煮饭,这样在土灶前,点燃了竹叶,那些干爽的叶子吐出火舌,去舔灶底的时候,有一股飘出来的草木的香氛,这样做出来的饭菜似乎也味道纯正,尤其是贴锅巴,甚至可以闻到锅巴里有竹叶的香。真的好神奇。

夏日来的时候,我们会偷偷把大人们的渔网拿出来,找几棵碗口大的竹竿,把渔网用绳子拴在竹节上,人躺在网里,一边纳凉,一边听竹叶沙沙,听鸟鸣啁啾,好不快活。那时候,我们不知道秋千为何物,更不知什么是网络,我们竟然戏称自己用网做的秋千为“上网”。

在竹林里睡醒来(一般是被鸡鸣或鸭的呱呱声给唤醒的),我们会一骨碌爬起来,到竹根旁的落叶里去寻鸭蛋或鸡蛋,那些蛋是鸡鸭下在这里的。在皖北的乡间,一般把不再正经鸡窝鸭圈里下蛋的鸡鸭称之为“撂蛋鸡”或“撂蛋鸭”,这些鸡鸭多半是被别的同伴占了巢,又急于生产,只得另寻新巢。我曾多次寻到过这些被撂的蛋,带着鸡鸭的体温,甚为新鲜,拿这些蛋来炒,并不腥,十分鲜美。

有一个十分残酷的事实是,这些撂蛋的鸡鸭,一旦被主人发现,是要挨打的,打它们用的工具一般也是竹竿,意思是你喜欢去竹林里撂蛋,我就用这个来打你,看你下回还长不长记性。

在乡下,家禽一般是被看作家小来养的。可是,家禽们哪来那么好的灵气。

我至今怀有对一只鸭子的深深愧疚。

那是一年夏天,我和堂哥一起到房前的沟渠里去钓鱼。印象中,那天,鱼不怎么吃钩。我和堂哥就带着鱼竿往家走。据说,用麻油和面,可以做鱼饵,这样能钓更多的鱼。麻油何其宝贵,但是,我一想到鱼比麻油的味道更鲜美,就瞬间说服了自己。

我们跑进厨房,倒了一小勺麻油,正要和面的当口,听见外面鸭子呱呱的叫声,跑出来才发现,那只贪嘴的黑鸭子吞了鱼钩,我恐慌极了,忙拽着鱼钩向外拉,鱼钩上挂着的蚯蚓还在,上面的倒刺勾住了鸭子的舌头,拔出来时,鸭子已经不行了。

我残害了一只偷嘴的馋鸭。

那天晚上,母亲把那只鸭子烧水拔毛,炖了,鸭肉很肥,很香。我却一口也没吃。我觉得,它是因我而死。说不定哪天,它的魂魄要来找我寻仇呢。

误杀那只鸭子的那个傍晚,我一个人在门前的沟前发呆很久。

想哭,但眼泪始终没有落下来。

老实说,那天的晚霞很美,水草依依,在水里撒着娇,这些贱贱的草类,生命力何其旺盛,通常才拔出来几天,水面才干净,不几天,又重新占领了整个水面。

沟溪边的野花何其多。黄灿灿的蒲公英,在乡间,被我们称之为“小蒸馍”,因为,还稚嫩的蒲公英的花朵,是嫩的,也是清香的,并不苦,掐下来放进嘴里嚼,有甜丝丝的香味。如我一样的乡间少年,一般是一边钓鱼,一边随手掐这些小东西来吃的。

还有鸡冠花,我们钓鱼的时候,有比我们小的女孩子在旁边托着腮帮发呆,看鱼始终没有上钩,又不能声张,那样,就把鱼给吓跑了,她们就开始找一些鸡冠花或者是商陆的果子,来给自己染指甲。女孩子天生是爱美的,她们总会不失时机的装扮自己,这是天性,情不自禁地就流露出来。

最妖艳的是芍花,通常一垄又一垄的在沟渠边生长,这种被历代文人大书特书的花朵,装点过唐诗,扮靓过宋词,元曲里也有它的娇媚,如今,在故乡,它依然是极具观赏价值和药用价值,被大面积种植。

人们总把芍花称之为“花相”,花王是牡丹嘛,而我,见过许多种牡丹,总觉得它没有芍花美。可能是杨玉环的缘故吧,某日她走到牡丹前,一株病恹恹的牡丹闭上了花苞,这才有了“羞花”的美誉。牡丹真是谄媚,这样邀宠,换作是芍药,一定不会这么媚骨毕露。

晚霞真美,落在水里,似女孩的一头秀发,在水里洗。通红的晚霞,把整面沟渠都映照得通红,印象中,我曾问过女儿,为什么晚霞满天的时候,溪水会是一样的颜色。你知道女儿怎么回答吗?她说,“一定是晚霞的美,让小溪害了羞。”

这也许也是女孩的天性吧,总怀着童话般的梦境,看什么事物,心境都像极了现在的美颜相机,自带滤镜效果。

我也养过猫。

在乡间老鼠猖獗的时候。

我有时候想想真是奇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说到印象最深的乡间动物,恐怕最熟悉的两个,一是蚊子,一是老鼠。当然了,它们都是害虫。

那时候多穷呀,吃一顿肉就算过年。在皖北,做一个乡下人,永远是省吃俭用的,也是自给自足的,凡是吃的东西,都是自己地里产的。隔三差五逛一次集市,买的也都是酱油、味精之类的东西,和吃相关,自己又不会生产。

老鼠这些讨厌的东西,总是在这样的年月里和人争口粮。

刚刚打下来的麦子,装在尼龙袋里,还没有入粮囤,一晚上,它就能掏个大窟窿,把一两公斤的麦子运到自己的洞穴里。有时候,挖开老鼠的洞穴,仍有许多粮食,已经发了芽,它们还没有吃。

对付老鼠最好的动物,就是养一只猫。

我一直觉得,猫的五官是长相最像人的。而且是俊俏的女人,都是双眼皮的那种。

猫在小时候最好看,刚刚领养的猫,干净,身上没有一丝异味,见到老鼠,也没有扑过去的冲动。成年的猫就不同了,老鼠稍稍从洞穴里探出头来,就有可能被猫锋利的爪子摁住,然后拖出来,在开阔的区域放下,并不立即吃掉。而是逗它,那只被逮到的老鼠早已经浑身觳觫,骨头都酥掉了。

起初,乡间养猫是功利性的,就是捉老鼠。后来,猫的主要用途发生了变化,猫的地位也有了提高。

猫的地位是它自己挣来的。这些萌萌的小东西,小的时候,孩子们喜欢;长成中年时候,身手矫健,大人们喜欢;等到猫养了一两年,体态丰盈,喜欢呼呼大睡,且喜欢蜷缩在老人的脚边睡觉。

我曾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外婆家养了一直花猫,在外婆纳鞋底的时候,它总喜欢在外婆的脚边,闭着眼睛,肥肥的肚腩一起一伏,一准是睡着了,有时候,外婆的顶针掉下来,砸到它的爪子上,它睁开眼睛看看,一动不动,继续睡它的大头齁。

一位老人的忙碌,一只肥猫的陪伴,加之外婆坐的那只已经有了包浆的竹椅,还有门槛外那几盆盛开的菊花,一幅“猫肥菊欢”的场景,宁谧如诗。

现在回过头来看,老鼠并没有那么多了。猫的存在,具有一定的装饰性、景观性,猫应该被唤作“猫宠”了。

野花一丛丛地开在乡野,繁盛了又枯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禽兽们一只只、一头头活跃在乡间。一代又一代,直至现在,说不定它们仍有血亲。

乡间的人见证了一茬又一茬的花开花落,有一些“花落人独立”的意思在,这些花花草草其实也是他们的庄稼,就像那些阿猫阿狗一样,领养了,丢失了,再领养,也是一茬又一茬,乡村的图景里,它们虽不是画龙点睛之笔,但永远都是最安逸的一个闲笔和细节。

(2710字)

《散文百家》201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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