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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发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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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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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中篇小说)


李发

 

一九八六农历九月十五日晚饭后,天色擦麻,一个人提个竹篮子来到王富贵家。抬头瞅了一眼惆怅的麻糊子月亮和迷茫的星辰,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竹篮子放在厨房箍窑的土台子上,用期待的眼眸瞅着竹篮子,说:但愿好心人把她收留下,善良的人请你可怜可怜她……——”他呻吟似的吁出了一口气。

沧桑的蓬头垢面人,带着求的口吻给王富贵

王富贵双眸布满惧色瞅瞅毫无动静的竹篮子,一片破布遮盖下的旁边斜插着一页红堂堂的字纸。

蓬头垢面用手指捋了一下蒿蓬似的乱发缩头缩脑地再次苦苦哀求:“好心人行行善吧,我已经求了十家人了,都没人要她,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他头朝天,凝望苍凉,跪在土台子上带着忧伤地哭腔在不断求着。

夜幕降临,天色阴沉,十五的麻糊子月亮依然能分辨出路来,想必能走,蓬头垢面也不走,死缠硬磨在王富贵家,眼泪淹心,哭哭啼啼。

王富贵了,浑身麻酥酥的,心也软了,心绪像黄坡上的野草杂乱无章,这些荒诞奇葩的事怎么遇到一个高位截瘫生活不能自理的王富贵身上呢?说老实活,对于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生活艰辛的王富贵而言,增人增口未必是好事,难道蓬头垢面看中了王富贵是个残疾人好欺负,徒然取辱,不然世上有千家万户槽上拴马的房上有瓦的,城市里高楼大厦的,你个蓬头垢面委实在我面前要欺头?

这样吗?

不,他或许看中王富贵确实善良,又是一个残疾人,以后这个遗弃的孤儿肯定不会受到委屈。王富贵埋头坐在台子上,瞅着竹篮子不知该怎么办,蓬头垢面的声音颤抖且洪亮如钟,双手扶着竹篮子说:“求求你收下吧,你不会吃亏的,嗳,能成不?

你的下话下话,怎么办,当然王富贵说了不算。

十五的月亮虽然没有遇上个好天色,然而天空依然撒满明洁的银光。竹篮里的婴儿忽然有气无力的像猫娃子“咪————”地叫了两声,弃婴仿佛找到了亲人,这就是她的家,王富贵就是他的亲爸爸。此时,王富贵脸上的焦虑和颓唐一扫而空。当然还要等待老母亲最终的板,王富贵故作镇定地说:“我是高位截瘫,生活不能自理,自己养活不了自己的人,怎么能拉扯一个婴儿呢?”王富贵故意放大嗓门说给母亲听的。这么可怜的一个弃婴,还会有谁收留他呢?

忽然,外面刮起了沙尘暴,黄风土雾席卷而来,一下子院子里的水桶锄头杈把扫帚被大风吹的叮叮当当响作一团,一辈子善良的不敢杀一只鸡的母亲,把竹篮子里的弃婴毫不犹豫接进屋里,王富贵瞅着竹篮望着母亲,他深知这个有母无父的家庭太穷了,在这灾荒年间都顾口不及,哪有塞闲口的五谷。不容细想,母亲慎重的说:“饿不死你姊妹三个就饿不死她。”

母亲是一个特别慈祥善良能吃苦耐劳的女强人,当然老人家决定的事,在我家来说就是“圣旨”。大口小口一月一斗,在这靠天吃饭深山僻壤的地方,谁人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生活状况依然十分困难 ,除非自家生养的孩子无厚非的要拉扯,非亲非故的增丁添口,谁都不愿意。再者由于当时计划生育不能超生的国策相当严格,怀胎之后要通过各种鉴别方法,一旦是女婴,要么刮宫人流或坠胎,为了生个传宗接代的男孩,前面的女婴统统能不要不要了,能处理全处理掉,在当时的年代遗弃女婴的事件算不上什么石破天惊的怪事。不然被处罚的鸡犬不留、妻离子散、倾家荡产、永无宁日。所以导致现在男女比例失调,农村的光棍队伍成群结队

话又说回来,谁都不愿生活在这个人类不易生存的深山老林里,这里的孩子念书要徒步二十几华里的崎岖山路,不管是雨天还是冰倒雪滑天还得靠大人的接送,有孩子的家庭大人都不得外出打工挣钱,都被死死的拴在上学的孩子身上。当然在这个年头,多一个孩子会把一家人的生活水准立马拖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这个竹篮里的弃婴传到王富贵家已经是第十家了,也在情理之中不是人心狠,而是人们心有余力不足啊。

外面的大风还在刮个不停,蓬头垢面办妥了事儿做了告别,在一卷沙弥漫中神秘地消失在浩瀚的夜色中。王富贵坐在炕头上像一截木桩子,目光痴呆,表情木楞,他瞅着母亲从竹篮里抱起虚弱的婴儿,婴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母亲立马用开水化了少许的红糖水,用小勺小心翼翼的蘸着红糖水润着干涩的嘴唇,女婴努力的睁开双眼,“哇啦啦——”地哭了几声。

心有灵犀一点通,多么天真可爱的女婴,撒娇般的哭声,戳痛了王富贵的心,他就像一个未来的爸爸听到了女儿亲切的呼唤,这是先世注定的缘分吧。王富贵娘俩给婴儿增添了一丝暖 婴儿睁大黑眸瞅着十五瓦的灯泡,不哭不闹了。王富贵从竹篮里把一张写了十几颗字的红纸抽出来:“孩子生于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二日九点钟,但愿好心人拉扯她。”八月十二日九点钟,这是王富贵刻心铭骨的数字,王富贵心里咯噔一哆嗦,怎么这么巧合呢,这个日子正好是王富贵两年前出事的那个日子这不是巧合是缘分吧,然而,残疾懦弱的王富贵实在撑不起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命运在捉弄这个苦如黄连的人,或许这是上帝赐予王富贵的一个宝贝,不,她命中注定就是王富贵的女儿。

母亲说:“富贵啊这事也好,将来我老百年后,你会有个女儿照顾的,当下妈还有力气会帮你拉扯孩子的。”

当然母亲说了算,因为在她老人家既是母亲,也是父亲。

想起十年前的父亲,在暴风雨中赶着农业社的羊群被山洪连羊带人卷入泥流中,父亲陪着羊群永远地走了,可恨的生产队长还要母亲赔羊……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母亲自从踏进我家的门槛,没有享过一天福,每天泡在苦里奔波着拉扯着她的孩子。

今晚母亲怀着喜悦的心情话也多了点说:“富贵啊,这个女儿是个有福之人,她长大了会把你从穷窝里拖出去的。当然我也不能服侍你一辈子啊,将来我走了,身边有个照料你的女儿,是你的命大福大啊。”母亲一句有盼头的宽慰救命大话,惹得富贵娘俩破颜一笑,惊醒了梦中的孩子,她“哇——”地哭起来

 

 

初中还没有读完的王富贵, 因年少丧父,家庭的苦日子实在无法继续熬下去,王富贵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在校念书连一张白纸的钱都没处来,真没戏唱了,王富贵索性辍学,步入外打工的行列。那时,一个成人一天的工钱不到两元钱,找一点苦活还得求爷爷告奶奶。

王富贵在一处建筑工地上紧紧干了半年时间,就被高空飞来的混凝土横梁,把王富贵的腿砸成了粉碎性骨折,一双活蹦乱跳的腿,在几处大医院就诊了半年后,还是被医院心的大夫,像截干树枝一样截掉了。粉碎性的骨折,导致骨髓炎,为了能保住性命,只有舍去双腿,忍受着刀刃般的切割。王富贵求生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因为他是一家人的指望,一家人唯一的男子汉,他是父亲的接班人,既然没有了父亲,总又不能没有了他,还算命大,长眼睛的横梁当初砸头上要了他的命,可想而知,母亲那颗脆弱的心能熬到现在吗?母亲宁愿自己死八回十回,绝不让儿子痛苦一回,要说一颗人心能治疗儿子腿的话,母亲会毫不含糊的出自己的那颗善良的红心。然而都不能,母亲给富贵挖屎端尿,泪水淹心自从富贵截了腿后,母亲变得骨瘦如柴,少言寡语母亲啊伟大的母亲,怎么也想不通,中年丧夫,又使儿子丧腿,苦命的她承受着千钧重担,明知已经到了干枯的时节,但命运的机器还是不能绕过她,非要榨干不可。母亲常常背着儿子泪流满面。富贵为了让母亲开心,截腿的伤势没有痊愈,就能活动了,生活中的事实就是事实,使你无法回避,让你服服帖帖的尊重事实,再强的人,命运会把你挼搓得棉棉的,真是大自然的一粒尘,落到个人肩上一座山

 

 

常言说,男上十二有脱父之力,十九岁的富贵怎能眼巴巴的瞅着一贫如洗的四口之家无法维持生,富贵一心一意让两个姐姐继续读书,自己当了顶梁柱,谁知事与愿违,迎接他的是灾劫难逃。当然王富贵一点也不后悔当初错误的选择。截了双腿的王富贵,看到五把十把忙里忙外的老母亲还要伺候自己,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用被子蒙头痛哭,他实在不想活了,他几次尝试着用绳子勒死自己,都没能成功,他看到母亲太辛苦了,一家四口人,为了给他治病负债累累仅有的粮食卖完了,一头耕牛也卖了,两个妹妹先后都辍学了,是他富贵给家庭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困境他的心中十分内疚,他没有一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快点死了就好了。其实死很容易,母亲能接受得了吗?身心疲惫的母亲不嫌儿累,富贵做鬼心也不干,他伤悲凉,心力憔悴,万念俱灰,精神崩溃,痛不欲生,王富贵尝试着几次想自杀都未能成功,相反他一天能亲眼目睹苦中带着微母亲,又好似回到了幼稚的童年,豁然开朗了些许。

有一天下午,母亲下地干活去了,天空陡然乌云滚滚,忽然间,“喀嚓”一声炸雷,暴雨倾盆而泻,富贵突然想起了当年爸爸就是被这般凶悍泼水般的暴雨夺走了生命,他急出一身冷汗,母亲怎么还不来啊?暴雨卷杂着冰雹越下越大,炸雷一声长鸣,像石板上滚动的碌碡,耳穿心,天际火蛇扑闪,黑红云茬张着血口,实想吞噬大地。截肢还没有彻底痊愈的富贵,从炕上滚下去,他奋不顾身爬到大门口,在大雨冰雹中等待母亲:“妈妈快回来啊,快回来呀……”

忽然母亲在滂沱的大雨中破雾而,被雨水浇灌得单薄身子的母亲,双手拄着锄头,往家门疾步而来,母亲一眼看暴雨中的富贵,扑过去背起了儿子,三步一滑两步一倒踩着泥水移到屋内。母亲把富贵放在炕上,又是一声炸雷,核桃大小的冰雹噼里啪啦像撒开的碎石,向万亩良田,地里流出了绿色的血液,天哪,让人活不。二十几分钟后,又变成了雨,绷紧弦的母亲放松了身骨,母亲抱怨着被雨淋落汤鸡的儿子,他心如刀剜。

富贵总算体会到母亲对自己命般的疼爱,他心里十分难受,何时是出头之日,不过母亲给富贵个承诺,等富贵的伤彻底痊愈了,砸锅卖铁也要给富贵辆手推轮椅,让富贵重新走起来,活跃在母亲的心头。富贵幻想着,每天能在外面走动着能晒晒太阳,自由自在的活着,他是多么的满足。富贵终于有了坚持活下去的信心,只有他活着,母亲的精神不会崩溃,她老人家为了富贵,仍然满怀信心的,扛着沉重的农具日出作,日落息。

 

 

新的生命带来新的希望,新的生命是多么的可爱。王富贵给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取名为秋月,因为他是在十五日的晚上送来的。每到十五日晚上,富贵总是要抬头看看皓洁明月,秋月经常性的闹夜,有时一个通宵,富贵自制了个摇篮,用一根红绳子吊起来,一天一夜不停的摇晃,稍微一停动,女儿秋月就哭,有时实在闹夜不睡觉,富贵会祷告神灵烧点冥币,求上帝保佑孩子,临时抱佛脚。再用老毛笔在三十二开红纸上写上传统的:

《贴符止啼》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的君子念一便

睡到大天亮。

贴到十字路口的树上去。这都是民间辟邪的偏方,有时候也管用,而那时候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也不敢想孩子缺钙缺营养,食欲不整,消化不良什么的。秋月在半夜三更无缘无故的哭闹,哭闹到后半夜时,苦了一天农活的母亲于心不忍会抱起来将自己没有奶的瘪串串奶头塞在孩子嘴里

其实科学的讲,宝宝哭有多种原因包括吃喝拉撒、发病、做噩梦、室内温度或高或低这些王富贵都不懂,有时候宝宝也很乖,很听话,在百般无奈地哭闹时,富贵说:“秋月啊秋月别哭了,我是你爸,我没有奶水喂给你的,你在闹我就送人了。”女儿的哭声会戛然而止,还真叫爸爸吓住了。王富贵按部就班,每天用奶壶装上一半奶粉,一半是面汤,在手背上一试温度喂给秋月。晚上大半夜拽着摇篮摇啊摇,摇得天花乱坠,摇得秋月昏昏入睡,富贵也就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截肢前活蹦乱跳的童年时代,他随着母亲疾步赶到祖厉河边,青青的大山倒映在柔柔的河水中,潺潺的流淌着,富贵一脚踩进清澈的河水中,伸出小手轻轻地笼住了这无色的精灵和几颗水灵灵的石子,一股沁凛又柔腻的感觉抵荡着他的手心,他像母亲一样,多么喜欢清洁的河水,河水仿佛融化了他所有的思绪,滋润着他的心灵,能让人在这温暖的日子里洗涤着疲惫和劳累,远山近水宛若画家的山水画卷。妈妈边洗衣服边说:“咱再穷也不能过邋遢的日子,祖厉河的水又不掏钱。”从小母亲给富贵贯穿了爱干净爱清洁,这样才让自己的心情愉悦,儿时的光阴荏苒,那段美好的记忆始终难忘,非常感谢那段能跟着妈妈到河边洗衣服的美好时光。许多往事历历在目……忽然女儿“哇”的一声,拽入到眼前的一幕,他又摇着竹篮哼唱着催眠的摇篮曲,陪着女儿又进入了梦乡。

这个催眠曲,被王富贵唱成哭腔的发曲,偶尔一听不是在唱而是在哭,悲痛……

或许小秋月听难过了,他便悄悄的入睡了,王富贵一直唱的两泪汪汪。

记得在一个月黑风大的夜晚,女儿秋月哭闹得无休无止,不管竹子怎么摇,曲子唱得怎么痛苦,女儿秋月继续哭闹,富贵母亲也整得一夜未休,又把没有奶水的瘪乳头塞给小秋月,小秋月的脸搁到奶奶的胸部时那么烧人,然后奶奶用她的衣服包裹好小孙子在黑夜中叫开所的门,给秋月打针喂药。

母亲在回来的途中,冷不丁一条野狗扑来,为了护好孙子,母亲把另一条腿伸出去,叫野狗撕咬,野狗母亲伸出的腿吓跑了,一瘸一拐的母亲抱着安然无恙的孙子平安回家来,母亲才发现他的裤腿狗撕破,小腿肚子比狗咬烂了,布条被狗牙叮到肉里去了。八十年代农村穷,富贵家更穷,没有钱去打“狂犬疫苗”,农村也没有这类药物,三天后挣扎着干活的母亲伤口发炎了,母亲准备好了治疗伤口的材料,叫富贵立马治疗,在伤口上先是擦涂上煤油,然后把干辣椒皮取子泡软贴在狗咬的伤口上,以毒攻毒,也是防止狂犬病传染的最佳方法,富贵给母亲贴上辣椒皮皮的一瞬,母亲眼前一晕,伤口仿佛被烙铁烫得“呲呲”地冒烟,母亲铁青着脸,用手沿,两眼泪珠滚落,没有喊出一声疼,富贵还真服了这位铁打铜铸的母亲。

 

 

给秋月打了针,吃了点药片,他不哭了,不闹了,王富贵的摇篮曲又起到了新的效果:

哄娃娃睡觉觉

睡着醒来要馍馍

馍馍来猫叼了

猫呢杀着吃上肉肉了

好娃娃不哭了

锅里油馍烙熟了

吃饱了喝胀了

和富汉的娃娃一样了

老回回过年来

核桃大枣围年来

当中放一条猪尾巴

咬一口油辣辣

哎哟我的猪妈妈

摇篮曲很管用,伴着秋月一天天的成长,她真懂事了,有时放声大哭起来,王富贵一边唱摇篮曲一边赶紧用筷子敲一下铁脸盆,也挺管用的,王富贵意识到女儿有很强的音乐天赋,她对敲打弹唱特别敏感。富贵被秋月整的乱了方寸,然而富贵很是乐观,不管富贵多么心烦意乱,当他看到可爱的女儿,大凡小事竟然都抛于脑后。他渐渐的接受了现实的残疾生活,这就是命运,富贵心底还真感谢上帝让他得到了一个天真、聪慧、漂亮的女儿,常言说:“怀里没有糊屎的,坟上没有烧纸的。”

秋月不到一岁就出言语了,更是招人喜爱,她棉绒绒的小身材,抱在爸爸的怀里,真是可爱的萌娃子,多么心疼多么可爱,活泼、快乐的小女儿,使王富贵不在孤独寂寞,赶走了那些茫然无聊无际的日子。

 

 

母亲给王富贵承诺的轮椅终于兑现了,有了轮椅,富贵等于安装上了脚腿,重见天日,还能追赶上调皮的女儿秋月。

自从两个妹妹相继辍学后,都步入了打工的行列,家庭经济有所好转,被生活绷紧弦的母亲,终于能松一口气,女儿秋月一天比一天能行,开始扶着轮椅转圈圈,过了一段时间又会叫爸爸了,富贵把女儿当成了掌上明珠,秋月一岁时,简直像个小“土匪”追打鸡飞狗跳墙的,整得满院子汤土飞扬,乱七八糟,秋月一天到晚就整成个小土人儿了。

女儿离不开爸爸的视线,爸爸离不开女儿,富贵手滑轮椅追赶着女儿成天满院子转圈子,父女之间享受着生活的快乐。富贵母亲解锁了结,母亲心疼着孙子,又关爱着儿子,这大概就叫天伦之乐吧。女儿给爸爸增添了无限的快乐与光彩。每顿吃饭时,富贵手滑着轮椅,追赶着秋月,追上了吃两口又跑了,有一次秋月一跑富贵找不着女儿了,他滑着轮椅到处喊秋月啊,秋月啊……没有一点回,滑着轮椅,到处搜寻。忽然从房墙后背传来了女儿的惨叫声,富贵急转弯滑过去,一道土台阶挡住了轮椅的去路,富贵看见了女儿,被一条野狗死死的咬住,富贵大喊大叫,把一个吃饭碗狠狠的砸向野狗,野狗跑了,女儿得救了,富贵摔掉轮椅,双手奋力爬过去,富贵骂着野狗,抱起哭得十九泪的女儿,命真大,没有咬伤,富贵被女儿折腾了一身冷汗,仿佛是土堆里钻出来的。

 

 

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到初中,小时候的秋月很是淘气,往往和别的孩子因为一颗羊粪蛋会打得鼻青脸肿,富贵常常替女儿给人家赔不是。十年育树,百年育人的千秋伟业,让一个高位截瘫的男人陪读,当然付出常人难以想像,爸爸陪读女儿,女儿有时候也伺候着爸爸,女儿每晚有热床睡,每顿有热饭吃。

王富贵在不断的陪读中煎熬着自己的人生,他租赁过几十次房子,首先租房要离学校最近的,租金最便宜的,不是窄小,就是翻年要拆除或维修或是危房,居无定所,随着时间飘流着,搬迁着,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有很多房东在年底清算房租时,基本上都让给王富贵一些租金,平时还多多少少给王富贵施舍点油啊菜呀什么的,常言说住上十年搬不动,搬上十年一条棍,每搬一次家,多少要扔掉一些不是太实用的东西。

自从秋月上了初中后,王富贵明显感到经济压力增大了,秋月还有个从小没有改掉的毛病,每到周末都叫爸爸买上点零食塞口解馋,秋月平时把别的同学剥掉的垃圾食品外皮包装小心翼翼地夹在书中,到周末爸爸陪着女儿到学校周边大小铺子搜寻,直到买上为止,这是一成不变的周末任务,每次买一堆垃圾”食品,富贵总要多安排一些学习任务,或要求女儿考试成绩必须拿前多少名的非分要求,不然的话,垃圾食品就会终止,这竟然变成了父女俩往前越位的交易,女儿的名次不断飚升向高攀爬。王富贵越供心劲越大,秋月每次考试都能拿来一张奖状,王富贵的内心是无比的自豪,虽然一张花纸纸,王富贵总感到份量很是沉重,把用少许的胶带贴在出租屋最显眼处,这是王富贵陪读炫耀的资本,虽然日子过得叮当响,父女俩的心情依然是乐观向上的。

 

 

秋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县高中重点班, 令王富贵万万没想到的是重点班一年不但不收学杂费用,反而给学生每人每月补助两百元的生活费,秋月考进重点班王富贵在院子里滑着轮椅,嗑着瓜子,哼着小曲,这是他残疾以来愉悦的一天,从此人生不再感到憋屈,八月间大中午的太阳依然能晒死蛇,然王富贵不热不累地滑动轮椅在水泥院转圏圈,王富贵在兴奋之余还多了份负担,他明显感到自己的任务很艰巨,生活陪读的压力更加大了。常年跟随王富贵漂流的锅碗瓢盆和简单的灶具,由原来的两间房子,现在变成了一间,秋月住进了学校的公寓楼,早晚吃一顿爸爸做的热饭菜。毕竟学校人多,食堂的油水是有限的,饭菜好看难吃,洋芋丝如粉丝,菜炒得绿的绿红的红,胜似美味佳肴。可是只要你老老实实吃上一个月,吃的你上吐下泻,每样饭菜一看都是反胃的,再一方面主要是缺钱的原因。现在秋月的高中课程紧,每天处于冲刺状态,什么周练、月考、统考、诊断性考试,每天埋在题山题海里。

秋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中午吃饭十几分钟左右,走起路来三步并作两步,有时候还会小跑步,秋月自从上了高中就基本上没有节假日、周末时间,就像运行的高铁嗖嗖嗖”的向前冲。秋月每顿吃饭时,富贵把开水晾一杯,等秋月把饭吃完,哪杯开水不热不凉正好可口,秋月因为有爸爸的陪读,高中的成绩直线上升,从班级的二十几名提升到前五名了,后来又如鱼得水跃到全级的前十名,王富贵为此骄傲不已,本来是秋月的努力,王富贵硬说是他陪读的功劳,不过秋月心里也很清楚,爸爸是生命中主要的成分,仿佛没有爸爸就没有秋月的一切,她每年都会得到几百元奖学金,全部如数上交给爸爸,父女俩相依为命支撑维系着这个并不完整的家。

王富贵这几天吃不好,晚上又失眠,翻来覆去没一点瞌睡,没瞌睡干着急,有时候富贵坐起来不亮灯,宛若一个失眠的人熬等天亮,默默地坐到天亮,因为秋月要考大学了,要说学习差点没有指望也就没奔头,免得操闲心,可是现在秋月要冲刺重点高校,秋月有压力,富贵有负担,班主任也操心,不管压力有多大,必须应战大考,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考试的一天熬来了。开考的铃声一响,学生齐刷刷进入考场,王富贵今天把两只新鲜鸽子肉熬炖好和其他家长一样,也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烤,王富贵的心情烦躁焦急地滑着轮椅追赶着楼房和大树的影子,一直考到中午,下考的铃声一响,学校大门就开了,有大批的考生涌出来,富贵睁大眼睛就在人流中寻找着秋月,看见秋月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笑容,富贵放心下来啊,估计没有考砸,结果怎么样还得等待。

秋月考完试根据答案估计了一下,分数还算满意,到填报志愿时父女俩便起了冲突,秋月要报艺术类学校,富贵查了一下,这类学校的费用贵的惊人,富贵坚决反对,干脆报清华大学算了,因为当年报大学时先估分数再填志愿,如果滚档了也就白滚了,后悔没有用。秋月努着嘴第一次掉眼泪了,她觉得很是委屈。

富贵问女儿,说:“秋月,你说我是不是你的爸?承认就得听话,农村人考上大学供不起的一层子,但是我还是要扛,自己的锅大碗小自己知道,穷人家吃饭穿衣量家当。

王富指着自己残缺的腿说:“靠乞讨我也要把你供出来,翅膀还没有硬,就想飞了,书念的好,不等于有饭吃。

父女俩针锋相对一阵子,秋月还是妥协了,没有钱的道理她都懂,这是一次人生十字路口选择,她从不会说话时,天生就爱好声乐艺术之类,当然富贵最清楚的,富贵只知道让女儿多读书读好书,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这是唯一的希望。

大概二十天后,大学录取通知书终于等来了,学校榜文公布了,秋月的考试成绩是全县理科第四名她的运气真好,因为是独生子女,能享受高考加十分的优惠政策,她被清华大学正式录取了。进了门的秋月走路三跳两耍的样子,王富贵已经判断出了好的结果,秋月笑着告诉父亲:“我中了——”,秋月就像中举的范进,王富贵靠在轮椅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卸载了千斤万吨,轻飘飘地像要飘到天上去,突然父亲说:“真的中了?”

秋月像一只鸟儿,展开双翅飞了起来,说中中中了,我考上清华大学了爸爸。

父亲说:“你个碎孙怎么不早说呢?”

秋月说:“我现在就说了,我刚进门啊。”

父亲说:“你个碎孙还真能行啊。”

秋月就像小时候撒娇一般扑向爸爸的怀中,王富贵双手搂住了秋月的脖子,就像小时候惯他一样,说:“我知道你能考上。”父女俩紧紧相抱, 忽然父亲昂头朝天大笑,只笑得两眼飘满了幸福的泪花,这是王富贵残疾后,又一次感到人的幸福与快乐。

父女俩惊喜自豪,村人同学老师大部分陆续给秋月恭喜祝贺,全村人都夸秋月给村里的人争了光,给学校给老师争气了,学校校长班主任都来看望富贵,鼓励秋月再接再厉,县政府还发奖学金三千元,鼓励秋月到大学更好的学习,谁都知道王富贵家是全乡镇最困难的一户,他又是全乡镇第一户考上清华大学的家庭,有好多亲戚朋友都陆续给秋月捐了上学钱,王富贵再次真诚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感谢各位领导,感谢国家的好政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署假里,秋月总是嚷着要和奶奶团聚一下,有一次秋月奇怪的问起奶奶一件事:“奶奶,我怎么没有妈妈,我的妈妈呢?”

奶奶愣了片刻说:“奶奶实话告诉你,你的妈妈就是奶奶,你是在奶奶的空奶头上吊大的,你的爸爸是亲爸爸,你出生的哪个年代,人们生活困难,计划生育政策相当的严紧,你的亲生父母是特别隐蔽保密的,奶奶实话告诉秋月也许有些伤感,但事实是秋月不幸童年的遭遇,当然奶奶也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应该说,你的出生地,或许是这个乡,或许是这个县,或许是这个省范围之内,你想认识亲生父母,等你把书念完了,成人成才了,有钱了,有能力了,想办法查找、联系、到那时认识还不迟,想寻找认亲估计要费很大周折的。奶奶记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那是你出生才二十,是个月里娃,被人家装在竹篮子里丢弃在路边的杂草中,一位好心人送到咱家门口天黑月高,已经是第十家了,没有人敢收养,哎……”奶奶彻彻底底告诉了秋月的来龙去脉。

秋月说:“奶奶我不可能寻亲认父母,我永远不会的,我一生有个好奶奶好爸爸就知足了。”秋月听着奶奶讲的故事他心里即惭愧又悲伤又温暖,秋月两眼噙泪,双眸瞅着厨房箍窑墙体灰暗斑驳陈旧不堪的老样子,然而这就是她的家,秋月想莫名其妙地给奶奶撒娇发一顿脾气,然后想大哭一场,然而,奶奶瘦弱的身骨是经不起她的折腾。

秋月和爸爸从乡下又回到县城的出屋里,出租屋里的条件比较好,能安静地继续学习,秋月在爸爸的租房旁边又租了一间小屋看书学习,爸爸做起了卖菜的小生意,秋月到菜市场给爸爸联系几个乡里送菜的贩子,把最新鲜便宜的菜准时送来,令富贵也没有想到的是菜卖的非常红火,秋月的话,不是菜好是你人“好”的缘故。秋月帮爸爸卖菜,多余的时间奋发书,大量阅读各类名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秋月看书看累了,揉搓着酸涩的眼睛,到房门外的台子上透透气,放眼望去,远远近近的出租屋都亮着微弱温暖的灯光,照亮了这些农村学的希望和梦想,黑夜不眠,秋月心里涌起一股股暖流,为梦想黙默的奋斗学习,再想想辛苦付出的奶奶残疾爸爸,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习。当他拿到清华大学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秋月明显感到了很大的压力,她感觉很困很累的。看看爸爸房子的那盏小瓦数的还亮着时,她知道只要她不睡觉,爸爸是不会早睡的,谢天谢地谢谢老爸,是你支撑着我,我要不断的努力向前,不断的求取上进,放飞梦想爸爸是动力,没有亲手做的饭菜,就没有我今天这份录取通知书,没有老爸的呵护,就没有活蹦乱跳的秋月,丰收的果实有您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秋月心里,我要继续樊登新的高峰,永不放弃,实现人生梦想。这远山边上飘过一朵白云,从租房街道那边,吹来缕缕微风,房檐下传来王富贵手机里动听的歌谣,王富贵的手机破天皇地播放,平素只要秋月一回屋,爸爸的手机立马关掉,连一个电话都不接打。

 

 

转眼一个假期快度完了,忙忙碌碌卖菜嫌了三四千元,也是一笔很大的收入。王富贵女儿上学的事,是他最大的愁愁,陪读了十几年的书,忽然要离开秋月,让一个未成熟生活从来没有独的女孩子一下子要承担起独立生活的担子,王富贵怎么想也放不下心,怎么办呢,上了大学的女儿总不能永远陪读着,首先一个轮椅和残疾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女儿也是一种无形地考验 他不让同学知道着最好,该放鸟出笼了,让他自由飞翔吧,面对远去闹市上学的女儿不得不考虑准备一些生活用品,眼看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王富贵决定让女儿秋月给自己买些生活用品及衣服鞋袜,秋月高兴的带了同班同学,第一次拿两千元重金去逛街购物。秋月除了给自己卖了洗漱用品及衣服,剩余的钱,给爸爸买了夏装又买了冬装,拎了一大包带回了出租屋。高高兴兴的秋月把衣服分在爸爸的眼前,王富贵的脸“唰”的变了,富贵第一次给心头肉的女儿大发雷霆:“秋月给我不是衣服,而是在玩命,你太不听话了……”

秋月说:“爸爸,我花的钱都是我的奖学金又没有花的钱何必要心疼?

爸爸说:“你觉得这钱来得容易吗?我说错了吧?钱与你念书无关,于我的腿残疾有直接的关系,如果我能跑会挣钱,有人给你奖学金吗……”秋月不言喘。

富贵真像个老碾子撞米碾了一大堆,三句话不离吃喝拉撒、节衣缩食、刮锅涮碗、家长里短。像秋月背课文似的。秋月又忍不住豪气地说:记忆中,你一直残疾,先前怎么没有人给你多余的闲钱呢……”秋月还像喇嘛念藏经地念了一阵。

女儿顶嘴,父亲火上浇油,他指着女儿脸红脖子粗,真是有气没处吐,他用手拍了几下轮椅扶手,一种无名的火气,猛然间逼近生烟的七窍。看见爸爸真的恼羞成怒,半晌无话。忽然,秋月扑通跪地:“对不起爸爸我错了……”秋月两眼落泪。

王富贵无法遏制骨子里受伤的恐惧、悔恨、愤怒,如同到了年前在工地被飞来横祸的那场劫难中去,他指责了一通女儿,便闭上眼睛,似乎能好受一点,富贵的重心在缓缓倾斜着,仿佛飞来的混凝土过梁再次砸在他的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感,万箭穿心的痛苦,沮丧颓废,头“嗡”的一响,他向天空高处浮着,浮着。秋月赶紧起来给爸爸倒了一杯开水赔着不是。

 

王富贵,王富贵人在吗?一个声音传进出租屋。他黑性子脸,个子不高,半胖身体,大概五十多岁的男人推门而入。半胖男人高声大嗓:“王富贵人在吗?”

他看到轮椅上躺着个人:“你是王富贵吗?”富贵没有声。

半胖男人说:“你应该是王富贵。”

王富贵点点头,问:“你是谁?”

半胖男人也没声,大步流行的返回院门外从一辆大奔轿车的后备箱内卸下一个大箱子,抱进院门,三下五除二组装成了一辆轮椅车,他在房台阶上搭了两块板,“呜”地开到房台子上了,然后又“呜”退了下来,吓人一跳。据说这是辆过万元的电动轮椅车,半胖男人抱起王富贵进轮椅车,说:“让你亲自操练一下,这是我送给你的。”

秋月感激涕零笑眯眯跑着赶过来,高兴地扶着爸爸在操作电动轮椅车。

女俩像试验人造卫星一般小心翼翼,富贵抽着的脸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半胖男人也笑了,然后慷慨解囊掏出了两万元现金递给王富贵,王富贵把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问:“你是谁个,这么多钱,我不能收。”

半胖男人说:“你真不容易,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女儿我是某企业的小老板,专门捐助学业好没有经济能力上学的困难家庭,当然不光是你一家。”半胖男人还从车上取下几大包什么衣服、水果、饮料,滋补品和钱一起硬是塞给了富贵,然后开车走人了。临走时又说他还会来的,一直秋月供出大学为止。他招了个再见的手势走人了。

王富贵在豪华轮椅上看着半胖男人走出去的背影,还有她说话的声音,怎么这么眼熟啊,说话声音又是那么熟悉呀,他是谁呀?到底是谁呀?这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令王富贵百思不得其解,想啊想啊,一直想到第二天凌晨,梦中一个忽悠忽悠的背影,唤醒了沉睡的记忆,他不就是十年前蓬头垢面提着竹篮子送来女婴的个人吗?王富贵越想越确切,越想越清,就是他——在狂风大作之夜,神秘消失的蓬头垢面,他的个子还是那么高,说话的声音一点没有变,时间已经过去十九个年头了,难道真的是吗?

王富贵苦思冥想着,被从窗棂射进的几束光线,春风化雨般温暖又滋润着

2020年9月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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