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

李发旺

一

海燕把女儿从幼儿园老师手中接过来，离开校门的马路时，阴云密布的天空“喀嚓”一声炸雷，豆般珠子随着一阵狂风像出膛的子弹射向人群。

海燕用衣襟捂住女儿的头部，准备往巷子里冲刺时，她的身后递来一把雨伞，她一把抓住雨伞，顺手撑开，发现递伞人是同一巷道卖儿童玩具的南方张，他头不回也在跑雨。巷子没多深，也就四五分钟长度，闭着眼睛也能摸到，不过还真要感谢雨中送伞的人。

记得前天还在南方张手里给女儿买过风转和熊猫气球，要说那些南方人的确要比北方人聪明伶俐，不然怎么在这茫茫人群中一眼能搜刮到我海燕呢？

回到出租屋她琢磨了一阵，赶紧把南方张的伞钱给了，权当把钱用在刀刃上。

南方张四十多岁，中等个，不胖不瘦，见人很是和蔼，说着笑着打个招呼实想磕个响头。

海燕对南方张有种说不清的怜悯之心，他从南方跑到北方打拼日子实则不易，在一次偶然的对话中得知他是一家企业单位跳了槽的工人，说是跳槽可能是被炒了，所以被迫创业到北方做点小打小闹的生意。然而今年又是一个多灾年，什么生意叫你做不成，各地时不时被暴雨封堵了，学校会传染大规模的流感，把这一拨感冒医生定调为流感，使人茫然一片。后来几天暴雨泥泞冲进校园放假了，乡下的土路洪水冲断了，她又回不到乡下去，乡下人又进不了县城，相互隔离着，死心塌地陪三岁半的女儿熬着时光，令海燕匪夷所思的是竟然把自己也熬感冒了。往日的感冒吃几片退烧药坚持三四天也就好了，现在可不行，好像吃的药无济于事，一个普通感冒想要人的命。幼儿园因为流感人数多，干脆放假了。海燕慌得心里难受，在上厕所的空档到巷子口探个风，到处鸦雀无声。巷子口为预防近几天来的暴雨已封堵，海燕上完公厕在回来的路上晕倒在巷子里。待她清醒时一连拨打了四五个电话无人接听，无意中点了下南方张的电话，通了。

喂，麻烦你出来一下，我在巷子口。两分钟后南方张在巷子里扶起了浑浑噩噩颤颤巍巍的海燕，海燕感觉仿佛得了什么绝症之病，一下晕倒不省人事。

南方张问，你嘴皮干涩手指冰凉发高烧了吗？海燕点点头，他扶着海燕走进了出租房，海燕咳嗽了一阵，嗓子疼得直冒烟，嘴唇翘起一层皮。南方张返回房间又送来两包退烧药，海燕喝了药第二天体温正常了，她非常感谢南方张的热心帮助与照顾。

傍晚时分，海燕的女儿又病了，体温39℃度昏迷不醒，进医院嘛那里有专门发热门珍，进去了又没好药还要花大把的银子，无奈之下海燕又拨打了南方张的电话，他给了一瓶XX退烧糖浆。吃了药第二天女儿有笑脸了，海燕也踏实了，谢天谢地又躲过了一劫，海燕打心眼里感激着南方张的帮助。

流感大势所趋，海燕首当其冲解决的不是生活问题，而是南方张的药钱，她拿了一百元说是药钱实际是救命钱，说什么南方张不收，海燕努了努嘴一颗字没甭出口，把一百元拍在桌子上扭身走人了，南方张的原话，不就是个感冒吗？

学校周边商铺市场和往常一样了，人多了，幼儿园有屁大的点事继续放假，如果放假多少与老师的工资挂勾有可能变成天天加班了，继续放假所以海燕把女儿送到乡下让婆婆带着，憋疯了的她要好好逛逛街或到名盛景区逛游几天，海燕给女儿在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说来也巧，又遇上了南方张，他不像往常背一堆玩具，把自己埋在中间，今天他像个光杆司令，西装革履的，年青了几倍，碰见海燕开门见山说他明天要去杭州了，想游玩的话跟她逛几天，他笑嘻嘻地又像在开玩笑，偏偏海燕是个吃饱肚子骨子里爱浪游的性格，于是两人约定明天出发，到达目的地再告诉家人也不迟，这样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二

常言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西湖打开窗子开门见山是一幅极致的山水画卷，随处杨柳浓郁，花草丰盈，闻闻花香，听听鸟叫，让你流连忘返。几天游玩的心情在不断膨胀时婆婆催促焦急的电话接二连三，婆婆根据掌握的大量信息证明儿媳已经被人贩子拐跑了，儿子在外常年打工，儿媳陪读幼儿园，放假后又开学了，儿媳天天说马上回来，眼一挤十天了，无奈之下奶奶领着孙子入园上学了，婆婆早晚连续的电话，海燕极不耐烦地关机了，不就是上个幼儿园，小班还不过耍耍而已，何必往死里催我呢?

婆婆会准时准点接送孙子，一天闲置时把出租屋里的龌龊收拾一下，她怀疑海燕肯定被人贩子拐跑控制自由了，因为电话由通到关机状态，婆婆决定报警，并大肆张贴了寻人启示。海燕的这一擅自离走婆婆公公十分窝火，满怀愤怒、万分焦灼，对于现在年青人机不离手，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好吃懒做十分看不惯，一年把最好吃的留给她，钱用一百给二百，为了孙子什么都依着她，看看看人不中惯，越惯臭毛病越多。

说归说，不管怎么样都得担待着，六十多岁的公公还要在家务农当主要劳力，令老公公老婆婆实在想不通的是现在的媳妇子把心掏着吃上不知足，怎么能昧着良心跟人跑了，天知道。

当然海燕心里也十分牵挂女儿的，不过她走了后续的事宜有婆婆料理她还是放放心心的，无聊的陪读憋疯了她的心，她怀惴着远走高飞的奢望，游玩了半个月定下心来，心里空落落的，空虚得想飘逸起来，午饭后她在穿衣镜前反复欣赏了南方张买给她的两套名牌衣服。心里偶然十分思念女儿了，把想法跟南方张交流后，南方张给海燕订好返程的车票，海燕明天起程，不过南方张对海燕百般的照顾体贴使她得到了满足。

三

星期天的傍晚，奶奶托着孙子散步到巷子口时，正在琢磨着儿媳的行为时，海燕忽然冷不丁提着包夯入婆婆眼中，婆婆慌忙抬头一看海燕身后紧随着一个刺猬般男人时，一股火焰从心头嗖地冒上来，像个点燃的火药包，高声大嗓的炸街，生怕左邻右舍听不见，海燕心里像碎裂的瓦片，十分纳闷，婆婆一把拽住南方张的衣袖要把事情的缘由解释清楚，海燕用手提包摔打开了婆婆的手，南方张像狗一样逃之夭夭，婆婆一把拽住包的另一头，看着夺路逃跑的男人，必须逮住海燕，婆婆目光锋利，声音带刺地指槐骂桑，海燕心里“咯噔”一股窝囊从心里窜出来，费劲搭建的架子哗啦啦散架了，婆婆吼，儿媳哭，海燕“叭”猛一用劲拉包，婆婆一个趔趄撞到墙角上，毕竟年老体弱了，婆婆的额头一道小口流出了血，手一摸半边脸染了个红，婆婆又接二连三把头在墙上磕，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妈的来了个先亮剑，后出招的把戏，海燕心里骂着。

好啊你不活了我也活够了，婆媳相互撕扯着对方的头发，战斗进入白热化的新高潮，一下子围观了一群人，婆婆“扑通”枯坐水泥路上，背部裸露一坨脂肪，裤裆湿漉漉的，委实让人殴打的惨相，坐地嗷嗷哭泣，隔壁老王和出租院的几个人凭着熟悉的份上劝婆婆拽海燕，海燕瞪着眼睛翘着血丝丝的嘴巴，用慌恐的目光瞅了一眼这么多看热闹的人群，她的目光忽然软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听到围观人群吐槽着恶毒的话语，劈头盖脸地砸向婆媳，在众人强大的火力攻击下，海燕像个软蛋缩头回出租屋了，婆婆头上一直滴着血，水泥路上瞬间盛开花朵。

隔壁老王扶了一把婆婆，用卫生纸沾住伤口，婆婆用手揩了一把血水示意不起来，家丑不可外扬，今天她偏偏要把丑话晒给大家评评理，孙子开学半个月了，当妈妈的竟然跟人跑了，今个我逮了个正着，谁知道那个南方张给儿媳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经常嫌我儿子打工挣不来钱，嫌这个家穷。电话一摧把我拉黑，油盐不入的东西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当老人的已经仁至义尽，屋里面最好吃的给她吃，最好穿的给她穿，一家子人当菩萨一样敬着。她顺手在裤兜里摸出几粒瓜子，边哭边磕边指鸡骂狗，呸!一口唾沫几片瓜子顺口角飞出，射向该射的地方，人在特别赌气时看什么什么扎眼反胃……

隔壁老王及围观的人劝说着婆婆，消消气，人要紧，现在的娃娃都顺毛捋着惯着都一个样，农村光棍一层子，像你这种人还算命大的……

海燕坐在出租屋的床头边，心里反思着，不就是游玩了几天，人家陪孩子的妈妈逢节必游，况且我又没被人拐跑，我不嫌你家穷则罢，你倒嫌弃我多余了，男人打工挣不来几个瘦钱，婚后一屁股债还没还清，缺吃少穿的日子越过越泼烦，生活压力大，担子重，跳个舞看个手机上个网，公公看不惯，婆婆不满意，画个眉毛打个口红一家人都嫌弃，总不能让我像旧社会的女人裹个尕脚过日子，你们舒服了可我痛苦了，老两人把残汤剩菜大吃二渴的，对个人卫生从不讲究，别人打个口红说那些东西有毒呢，遇着谁谁都会反感的，安份守已能守出个好结果吗？一年陪着孩子在县城上学，手头捏着再细也省不出几滴油水来，她整日蒙头蒙脑像待宰的羔羊，捂着紧巴巴的日子过活着，心里难受得发慌。

海燕越思想越是气多，竟然婆婆给自己背了个跑败的黑锅，索性给南方张一个急电，现在就出发，逃吧，她在出租屋打电话时，婆婆在巡视着她的动机，一拐一瘸带着血染的脸蛋虚张声势，血口喷人，海燕剜了一眼人群，竟然有人当斗殴叫来了警察，警察迅速赶到冲突现场，血雨腥风尽收眼底，没有经历大刀阔斧的冲突，警察是不会动真格的，谁都没有放她的血纯属过场，光哭不顶屁用，作为警察当然见过三教九流装疯卖傻的世面甚多。

隔壁老王及乡邻给警察做详细解释，是婆媳内部矛盾，一个警察打了个哈欠，另一个用毛巾擦着车玻璃抬起头说，别嚷了回家去，指着围观群众——解散了，警车掉头走了，婆婆还在撕心裂肺地嚷嚷:嫁汉的阔婊子，要跑就跑远点，干脆死在外面眼不见心不烦，三张麻纸糊了个驴脸脑好大的面子，皮脸像个癞蛤蟆还把自己当天鹅，扫兴不扫兴。

四

海燕把脸贴在床头越想气越多，怎么办？怎么办啊？她难过的想哭，别提心里有多难受。不就是旅游了几天，一个电话打暴了丢人现眼到处张贴着寻人启示，乱糟糟地瞎折腾，这是什么逻辑，这是对她海燕刻毒的侮辱，除非没心没肺的人才不会计较，白吃了几十年五谷，她真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难以启齿的一幕，切实叫人抬不起头来，婆婆的举动扎入她的骨髓，成天苦思冥想把我不折不扣往家庭主妇的位置上推，海燕思想着，你们死了这个岗位自然轮到我头上了，你们的眼睛睁着，还轮不到我，海燕铁了心决定连夜逃离恶婆的视线，远离出租屋后，这出戏才算剧终，才能谢幕。

翌日，海燕和南方张明火执仗租车出发了，她铁心远离这黑暗狭隘的出租房，让自己放飞自由，翱翔于自由的蓝天，这就是她要亮出的底牌，老不要自己想着上天堂，还推别人下地狱。

离开出租房一个多月了，海燕偶尔特想女儿，思念女儿的心会抠心挖嗓地难受，怎么办呢？远在南方杳无音信，她换了手机后跟熟人的联系0K了，海燕在脑子里捋一捋搜寻到了出租屋房东的电话，半夜了有点不好意思拔，她深信零点之前房东按惯例是没有入睡的，心头一狠，不就指尖一点的功夫。

通了，喂——你找谁，我是海燕，叔叔，您好，我的女儿还好吗？好个屁，你她妈跑那儿去了，还知道问你女儿，你她妈一家子都不是好人，你跑后不久，大概上个星期吧，你婆婆跟上隔壁老王也跑了，还欠着一月租房租钱呢？你女儿被爷爷领到乡下去了，好了我有事，电话“叭”地挂断了，一线希望全泡灭了。

海燕一夜无眠，糟糕透顶的心里在滴血般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