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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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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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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巴山夜雨声

我的家乡在四川省旺苍县五权镇,秦巴南麓米仓山下大山深处一个秀美的偏远小镇。

蒙蒙细雨之中,我在父母的陪伴下回到乡下老家。家乡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似乎有一些陌生。

虽然父母都已住在了县城,但是乡下老家的房子一直都留着,父母一半的时间住在县城,一半时间住在乡下。房前屋后的田地都还种着,春天有豌豆胡豆土豆,秋天有玉米红薯黄豆,还有许多瓜果蔬菜,都是不打农药不施化肥,自家吃不完的,卖一部分送一部分。辛苦了一辈子的他们是闲不住的。

我也依然眷恋着山里老家,留恋着从小生长的地方,留恋着山里的沟沟坎坎和那青砖小瓦房,总觉得那儿才是心中的家。

连续多天的绵绵细雨,时而来场大雨,还起了几河水。虽然回去的路上雨停了,但空气仍是湿漉漉的,打在脸上还带着丝丝潮气。

公路没有通到家门口,还要走二十来分钟的山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走过几个田埂,爬上几个大坡,再走过几个田埂,才能到家。

弯弯曲曲的小路不平也不规整,有的地方是坑坑洼洼的石头,有的地方是泥巴土路,有的地方是石头砌成的台阶,有的地方窄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平坦有的地方斜坡。路比较滑,我拄着一根树枝,小心翼翼的走着。母亲在后面不停的提醒着我,生怕我滑倒摔着。小时候天天上上下下跑过的路,在我脚下却陌生了起来。

雨停雾起,一团团白色的轻雾,像一朵朵白色的云,在一个又一个山头或是山腰间飘浮着,有的给山戴上一顶白色的帽子,有的给山拴上一条白色的腰带。刘家寨、石人山、高顶子、二郎包,一个一个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山峰在薄薄的轻雾中高低错落各有别致。岩房湾、张家坡、郭家河,一个个小时候熟悉的村庄掩映在青山绿树中。

近些年随着国家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家家户户的房屋环境都有了很大的改变。抬眼望去,天蓝色浅灰色淡绿色的各种颜色彩钢瓦屋顶与粉白墙面交相辉映,在一片竹林树木环绕中时隐时现,充满生机与活力。山坡上的一块块地都变成了郁郁葱葱一片翠绿,看不见成片的地块。经过近二十多年的退耕还林,许多房屋旁边都是树木成林,绿叶翠竹,本是秋收的季节,却看不到多少秋收的景色,只有住家人户周围的一些地里长着一些零星的庄稼。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秀美,细雨之后更加清新。

母亲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指着告诉我这家搬到了城里那家搬到了镇上,这家孩子考上了大学那家孩子外出打工,这家老人还在那家老人走了……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邻居越来越少了。一些年老的长辈们的名字还是那么熟悉,许多年轻人的名字却已陌生了。

刚过山梁还没看到我们家的房子,就听到山洼里回响着很大的音乐声,播放着流行歌曲。我奇怪哪家在办什么喜事么?妈说那是赶野猪用的。

回到家里,打理好鞋上的泥泞,就去缸里打上一瓢山里的清泉。这是从不远处的山洞里流淌出来的,这山洞在几十米高的绝壁之下,很清澈,没有一点泥沙,也从来没有干涸过,用水管接到我们家的水缸里。水缸是石头打的,好几十年了,缸里从没有放任何消毒水清洁济,喝到口里的水似乎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寂静的山村更加寂静。山里的住户,很少形成村庄,都是单家独户的,各自打理着自家的房前屋后。

附近的几户人家都搬走了,周围到处看不见灯光。云层很低,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星,到处静悄悄的,只有山坡上地里驱赶野猪的电喇叭,一会儿播放着音乐一会儿播放着虎叫狮吼狼嗥,刺耳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着。听母亲说,这些年山里野猪很多,洋芋出来拱洋芋,包谷出来啃包谷,红苕出来拱红苕,才长苗苗就开始来拱了,种个庄稼不容易,大家就想办法,晚上用电喇叭播放各种声音来驱赶。有人看网上说凤凰传奇的歌管用,就用喇叭放。刚开始几天还管用,几天后野猪听惯了就不管用了,照吃不误。还有人听说灯光管用,就在地里拉了个灯泡,刚开始也是挺管用的,野猪没来,但是几天之后,有灯光的地方吃的最干净,野猪看的清楚了。好多办法都试过了,都只能管一阵子,没什么最好的办法。野猪是保护动物又不能打,只能驱赶,就从网上下载一些老虎狮子的吼声,狼的嗥叫声,但都只能管一阵子,野猪听熟了就不管用了。慢慢的,山里的大喇叭声成了夜空催眠曲,一次又一次打破夜空的宁静。

慢慢的,我也适应了夜空里的狮吼狼嗥,不再像刚开始听到那样紧张了,在时不时的喇叭声吼中进入了睡梦中。

半夜房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知道又在下雨了。

老家的房子盖的是薄薄的小瓦,直接铺在房顶的椽子上,没有防水层,更没有隔音层,一颗颗雨水打在瓦背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躺在床上就能知道外面雨下的多大。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房顶上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房顶上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从零星的叮叮当当到噼噼啪啪,再后来听不出节奏了。不一会儿,外面的地面上也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我知道,涨屋檐水了,雨又下大了。

雨水从天上落下到房顶,在一条条瓦沟里积聚起来,流到屋檐的边缘,再从屋檐自由落体砸向地面的青石板。屋檐到地面三米多高,一颗颗雨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脆耳的声音。

好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城里高楼都有先进的雨排系统,屋顶有好几层防护,稳固层防水层保温层,即使住顶楼也听不到雨打瓦背的声音。屋顶雨水都是收集起来用管道输送到地下,再也听不到屋檐水的声音了。

我的心一下子兴奋起来,再无睡意了。巴山夜雨,不期而至,不约而归。突然想起李商隐的“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的诗句,他写的应该就是这个时节,这个时候的巴山夜雨。

小时候,门前还有一颗大芭蕉树。几片大芭蕉叶伸到屋檐下,一到下雨,雨水顺着瓦沟从屋檐打在芭蕉叶上,滴滴哒哒清脆悦耳,我非常喜欢也时常躺在床上聆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

我再也睡不着了,天亮不久我就起床,打着伞到处走走看看。

雨忽大忽小,却始终没有停。母亲在房子转角处的屋檐下放了一个盆,一会儿就接了满满一盆水。母亲也不拿走盆,任由屋檐水打在盆里流到地上,再流到门前的田里。

连续十多天的雨,房顶瓦背早已被冲洗的干干净净。盆里接下的雨水清澈透明,无一点杂质。

我从盆里抓起几把水洗了洗手,慢慢搓着,这水似乎还有一点弱弱的粘性。我又双手捧起一捧水放到嘴边,正好母亲看到了,她说不要喝雨水,屋里有开水。

我笑了笑,轻轻的抿了一口,这雨水似乎有点淡淡的甜味,又似乎还有点淡淡的清香,不知道是房顶瓦背的味道,还是这山里的雨水本来就是这样的香甜。

想起小时候,在这样的雨里,我们兄弟姊妹就喜欢耍屋檐水。我们掬着双手,你捧给我我捧给你。大人们说不要耍屋檐水,耍屋檐水手板里要长虫虫,我们却就想着让手板里长个虫虫出来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还用刀砍屋檐水,总是想把屋檐水砍断,却总也砍不断,家里充满着我们兄弟姊妹欢乐的笑声。

这次就我一个人回到老家,陪在父母身边,绵绵细雨之中,显得格外宁静。

喝着老家自产自做的粗茶,陪着父母聊天,一边看着绵绵细雨中的大山。一棵棵高大的柏树松树杜仲树核桃树在雨中挺立着,还有到处都有的竹林,将雨洗之后的一座座山峰装扮得翠绿碧透。

雨一直不紧不慢的下着,也不是很大,河里沟里都没有涨水,屋檐水一会大一会小,母亲接水的盆里一会儿满一会儿不满,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又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雨停片刻,山中又浮出一团团白色的薄雾,在这个山头那个山腰到处飘浮着,将一个个山峰一座座房子掩映得忽闪忽现。

听老师讲过,这是由于受印度洋季风影响,印度洋暖湿气流进入四川盆地,被秦岭阻挡着过不去了,后面的气流不停的挤压过来,只能在秦巴山区集结回荡落下,导致这里经常巴山夜雨涨秋池,欲问归期未有期。老家常说“顺秋十八河,立秋二十四”,常常是秋雨绵绵几十天,粮食收不回来烂在地里,衣服不干潮兮兮。

连连的绵绵细雨,时断时续,润物有声。虽然没有滂沱之雨,也未积洪发水,却又让我像小时候那样厌烦起来。小时候的这个季节,时常山洪暴发,我又无法上学,那时的我经常缺课。

那时上学要走一个多小时,要么过河走公路,要么绕山走小路。公路虽近,离家却远,一旦山洪暴发,一条大河波浪宽,阻隔我们在两边。绕山而行,也有好几条大沟,同样是激流滚滚,让人心惊胆颤。

记得有一次要考试,突然夜里大雨,山洪暴发,我急得直哭。父亲找来一根长竹杆,双手撑着,探着水浅水缓的地方,慢慢的挪着脚步。我爬在父亲的肩上,双手使劲搂着他的脖子,一动也不敢动。爷爷在父亲的腰里拴了一根绳子,一头紧紧的抓在他的手里。爷爷一个劲的叫父亲慢点慢点,探稳了再下脚。就这样,我爬在父亲的肩头,一步一步的被送到对岸,再跑去上学。虽然离学校只有三四公里,我却经常迟到。上初中我就住校了。

“巴山夜雨涨秋池”,留给我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也留给许许多多的烦恼。

雨停时候,我又顺着屋旁小溪溯流而上。两边茂密的桐子树杜仲树核桃树上还挂着许多水珠,在轻风的摇曳下一颗颗滴落下来,砸在溪里的青石板上,不时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久绵的细雨,把鸟儿也赶的藏了起来,到处静悄悄的听不到鸟儿的叫声。

我躬着腰,小心翼翼的在小溪里窜着,水滴不时打在我的身上,打湿我的衣服打湿我的头发。连续十几天的绵绵细雨,刚开始溪沟里还起了几次水,将小溪冲洗的干净了。这几天雨小了,许多地方又长了一些薄薄的青苔,踩上去有点滑。我小心翼翼的走着,有时双手撑在沟沿石板上,还是有几次没撑住双脚滑到了水坑里,鞋袜都湿透了,我却心中充满着兴奋。小溪两边的树枝交织在一起,遮挡住了许多光线,没有阳光映照,小溪里有点昏暗。听着一滴滴水珠从树枝上掉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仿佛白天也有了巴山夜雨声。

入夜,房顶上又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我知道“巴山夜雨”又来了。

无人共剪西窗烛,独听巴山夜雨声。然而,我却心有余悸,别又来一场“巴山夜雨涨秋池”,真让我“君问归期未有期”,把我困在山里,无法如期而归,那我可要着急死了。明天还是早一点回到县城吧,以免耽误返回南京的行程。

家乡,仿佛就是一个梦,梦里,巴山夜雨湿衣襟。巴山夜雨,充满着我的乡情乡绪和乡愁,让人流连让人回味。然而置身于她的时候,却又是那么担心那么烦忧,生怕她用一河洪水将我挽留。

但是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多回去听听巴山夜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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