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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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秋游临安玲珑山，自然要去探访前朝才女琴操的墓冢，遗憾的是这个景点没有完全开放，我们只能远远看着淹没在草木丛中的一座孤坟，坟前立一石碑，上书“琴操墓”三个大字。想这小小的玲珑山，也是因这位江南才女加美女的墓冢而名动千年，琴操泉下有知，该是含笑长眠了。
准备下山时，忽听山林深处有人唱吟：“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我和友人闻声转身，只见一白发白眉白胡子老者，手中打一竹板，一摇三晃从侧旁石径走出，经过我身边时，忽有一物件掉落下来，我慌忙拾起，原来是一块精巧玲珑的石头。刚要喊那老者留步，没想到老者回头冲我一笑，“送你了。”然后继续唱着，“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而去。
一友人望着我手中的石头笑侃：“莫不是通灵宝玉？”
我望着消失在林荫道上的老者背影，笑了笑：“最好是西子湖畔的三生石，这样我们就可以与琴操姑娘有一面之缘了。”
另一友人说：“老者应该唱《满庭芳》才更合意境，这《好了歌》嘛，嗯，不合时宜。”说着摇头叹息一番。
我说：“苏轼登玲珑山时，留下‘脚力尽时山更好，莫将有限趁无穷。’看来我们也不能草草收场。至于合时宜和不合时宜，等于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秦观的《满庭芳》虽然风格委婉含蓄，清丽雅淡，但这位兄台太专注于勾栏歌妓美人，反倒是后代曹公妙笔生花，把这官场情场都看作了梦幻泡影一般，实为悟中之大悟也。”
友人哈哈大笑：“周游兄好一番宏论，若琴操在此，定会与你怼上。”
这时只听头顶“咔嚓”一声，我以为是打雷，不曾想落下一枯树枝，有碗口粗，幸那友人躲闪及时，不然定被击中。
友人吓出一身冷汗，连连摇头：“此处不可久留，快走快走。”
为了第二天的游览行程，我们选了离玲珑山最近的一家客店住下。晚餐后，友人中一个追网剧，一个煲手机，而我则抚摸着那白发老者送我的玲珑石，光洁滑润，似乎有莹莹的青光萦绕，心中不觉纳闷。那白发老者也就是一个老顽童，看似随意之举，好像又有些故意……算了，想不透就不去想。
眺望窗外，月朗星稀，山风习习，不禁想起苏轼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心绪一时起伏难平，于是走出客店，踏着月色石径，重回白日走过的山路。
深秋夜寒，山中更觉清冷，而我心中却有一团火。这时，忽听山林深幽之处传来悠悠琴声，并伴随一女子的吟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苏轼的《江城子-记梦》，可谓千古情词第一，感动无数人。而此时此景，听此琴此曲，悲伤之情更多了几分孤冷和幽怨。我禁不住加快脚步，曲调越发清晰起来：“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此刻我刚好看到山冈之上一座凸起的坟茔，心中一紧，头皮发麻。不过理智告诉我，王弗之墓在四川眉山，而此处是我白天看到过的琴操之墓，只是此刻墓冢前多了一块巨石，巨石之上端坐着一个抚琴的白衣女子。一袭月光投射在女子身上，让我更清明的看到那被秋风吹乱了的发丝，那一双幽眸中的点点泪光，还有蹙眉而远眺的神情，与这缭绕于林间的哀怨缠绵的琴音相映成一幅绝美的意境画，也由此感觉到夜风正吹拂着她一池心水，在诉说着其心中无限的幽怨……
我激动异常，禁不住上前施礼：“姑娘可是江南才女琴操？”
二、
我的问候之声显然惊扰了白衣女子，她立时停止了抚琴，收了哀怨，一抹清泪，携琴跳下巨石。而这瞬间，巨石则在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大骇。
白衣女子柔声说道：“公子不要害怕，小女就是临安艺伎琴操，刚才座下巨石实为西子湖畔天竺寺前的三生石，我借来一用，是想在来世中与公子相见。现在公子已然前来，三生石自然要回归本位了。”
我大喜：“原来姑娘真是琴操，而且还能与我这平凡普通之人有来世之缘。昔有周公梦蝶，今有周游思琴，实乃幸甚幸甚。”
琴操嫣然一笑：“周公子不要这般自谦，据三生石记载，小女琴操与公子确有旷世一面之缘，而今又巧遇文人墨客在西湖之上发起‘遇见苏大官人’之倡议，小女这才耐不住沉寂，冒昧邀公子前来一会。”
“琴姑娘所谓苏大官人，莫不是……”
“恕小女讳言，苏大官人，单名一个轼，字子瞻，号东坡。”
我知道琴操此说，实为当下西湖文坛盛推的“遇见苏轼”之活动，又见她这般避讳对苏轼的称谓，其倾情之心可见，心中很是钦佩，于是说道：“琴姑娘一曲十年生死两茫茫，可谓柔情百转，荡气回肠，如诺苏大官人在此，也定会感动地击掌而泣。”
琴操一声叹息：“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执着，不需要承诺，也无需誓言，只是想珍惜，仅此而已。”
我说：“错过的是一段光阴，留下来的依然是那份不变的牵挂。琴姑娘既然能于三生石上读出你我有旷世一面之缘，何不再于那西湖之上，与苏学士对试，再悟参禅之道？”
琴操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只是一拂袖，说了句“公子随我来。”眼前的墓冢立时变成了一座寺院，上书“卧龙寺”。我想，这定是琴操当年的修行之地了。
石径蜿蜒，古树参天，随琴操走进古寺，顿时大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之感慨。琴操居住的禅房并非我想象的清冷，而是格外的温馨。向阳窗台前有两盆兰草，不过琴操告诉我是绛珠仙草。我知道绛珠仙草是曹公在《红楼梦》中虚构的一个神话故事，没想到琴操却早于曹公之前就为其草命名了，看来林黛玉的悲惨结局与这前朝的琴姐姐相比，应是小巫见大巫了。
琴操见我发呆，不免好奇：“怎么了公子？”
我笑笑：“我，有点神游了。”
琴操指着两盆绛珠仙草说：“其实这是胡老所栽，我只负责浇灌，一来打发寂寞，二来也是等待有缘人。”
我暗暗惊讶，莫非古寺之中还有他人？我虽然没有问出口，但琴操已知我意，说道：“胡老是我的陪伴。”
哦，看来琴操姑娘不寂寞呀，竟然有人陪伴。
琴操走到窗前，往外一指：“看看，胡老和公子一样，也在神游呢。”
我探头一看，立时毛骨悚然，草丛中分明卧着一只大大的白狐。闻其鼾声，如婴儿梦呓，顿时又让我感到万分的惬意，似乎与这白狐早已有过什么交情。
琴操说：“千百年来，如果没有胡老陪伴左右，我又如何能耐得住寂寞，又如何能于这滚滚红尘中与周公子相遇。”
我说：“没有谁能像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居。每个人都像一块泥土，连接成整块陆地。”
琴操惊异地望着我：“公子禅语，小女膜拜。”
我一摇头：“别人之语，借来一用，见笑见笑。”
我回身，看到左侧悬挂着的是苏轼的诗词，什么《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念奴娇 赤壁怀古》等等。而右侧则是苏轼的真迹墨宝，其中就有号称天下第三行书的《黄州寒食帖》。
呵，小小禅房，竟然别有洞天。
三、
想来我周游也就是万万千千个苏轼粉丝中的一枚，现在与琴操比，那就是沧海一粟。人家不仅仅是苏轼的红颜知己，更是……唉，怎么说呢！
我不仅大发感慨：“琴姑娘能于这千年孤寂中独善其身，实为心中有强大的精神支柱，正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几多情。”
没想到此刻琴操潸然泪下，唏嘘叹曰：“公子真是小女来世的有缘人，知己也。”
我也叹曰：“苏大学士曾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惜，理想总是很美好，现实总是很骨感。琴姑娘也就不要如此伤心，不管前生今世还是来世，只要心情好，便是晴天。”
琴操泣曰：“夜阑浩歌起，玉帐生悲风。江东可千里，弃妾蓬蒿中……”
我怎么听着有点像“霸王别姬”的味道？莫不是……唉，想想也是，当年苏大学士面对如此红颜知己，竟然拂袖而去，不免太过绝情。
哎，自古文人多风流，唐宋才子胜一筹。这千古多情债，谁又能说得清呢。
我回头，看到正堂间几案上放着那把古琴，上方墙壁上悬挂着一字一画。那字是一首词曲，上题《未了情》，那画是《蔡邕听琴图》。我一愣，这才重新观赏几案上的古琴，发现琴尾处呈暗红色，心中不觉惊讶，莫非这就是古代四大名琴之一的“焦尾”？据说当年蔡邕从一农妇烧火的灶膛里抢救出来一段桐木，然后制作了一把琴。
我这才明白，琴操姑娘本名叫蔡云英，应该是蔡邕的后人，况且琴操之名的来源就是蔡邕的琴曲著述《琴操》，琴姑娘十三岁时突遭劫难，在朝廷做官的父亲入狱，全家被炒，唯有这把“焦尾琴”保留了下来，看来琴操爱琴惜琴不亚于老祖宗蔡邕。
这时，琴操来到几案前，重新往镂空琉璃盏内放入一些香草，房间内霎时青烟袅袅，香气扑鼻。然后坐下来，用她那双白玉般的纤纤细手轻轻拂动琴弦，玉指一挑，琴音撩起，悱恻缠绵，似有怨女在山涧清流处哭泣……正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说心中无限事。
我望着《未了情》曲谱，最后有四句词曲甚是分明：化石那解心中语，美人作草犹可舞，一十六载空虚过，华亭萋萋不相顾。我虽然不解其寓意，但可感受到一个女子情感孤独的幽怨之声。
琴操幽幽微叹：“大梦醒来已千年，心无归处为情牵，前尘往世君莫问，几度轮回断残缘。当年大官人为小女赎身，小女自甘为奴侍奉，可身为知州的大官人又如何摆脱的了世俗和伦理的羁绊，竟然放弃了小女。小女自知无福，纵有百结愁肠，也难以大官人相伴终老，只能在拜别大官人之时，抚琴一曲，自此以后，小女便来到这玲珑山卧龙寺与青灯为伴。”
我大为感叹：“看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一回闻。难怪当年苏学士的好友佛印先生称此曲为百年难得一闻。”
琴操再次流泪：“词曲我一生只抚一次，也只为一人而抚，曲终而心死，之后难再续。”
我禁不住长叹：“可惜，千古名曲，从此月华照空寂，逝如东流水。”
琴操一阵唏嘘：“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倾情。公子是我来世的有缘人，自当破例，小女愿为公子完整的抚上一曲。”
我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苏大学士才是你一生至情至爱，只有他才配听此曲，也只有他才能让琴姑娘的琴曲达到入境化一的境界。我区区一凡人，承蒙琴姑娘眷顾，已是此生之大幸，又岂敢奢求其他。况且琴姑娘此情此曲，乃心中之执念密语，凡人解不得，也悟不透。”
琴操起身转向我，好似重新认识一般，一双幽邃的眸子闪动着晶莹的泪光。她幽幽长叹，泪洒胸前，她竟然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哭诉道：“是谁说，与君相识，长命无绝衰。是谁说，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吾愿三生三世换此刻，与君再抚未了情。”
如此痴情痴言，感天动地，我纵然是块铁石也被融化了，何况我是凡人一枚，又怎抵挡的住这多情少女的表白。
我涕泪交流，我炉火中烧，我百爪挠心，我……算了，我还是冷静冷静吧。青灯禅院，孤男寡女，如此相拥，实非我愿。这样下去，不但不能了却一代才女的心愿，反而玷污了一代文豪大师的声誉。
正在我左右为难之际，忽看到窗台前两盆绛珠仙草开了好多的花，花朵洁白而鲜艳，不过奇怪的是，这些花朵越开越大，然后就枯萎了，凋零了，霎那间残花落满了窗台。
我想起“观棋烂柯”的故事，山中虽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心中立时冷飕飕的，似乎掉进了冰窟，莫不是此刻一时贪念，便误了佳人千年的祈盼？
此时，但见那只沉睡的白狐突然间醒来了，然后跃上窗台，一瞬间，将残花吃得一干二净。白狐舔了舔嘴唇，冲我嘿嘿一笑，突然跃下窗台，眨眼间变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我大吃一惊，这分明就是白天在山林间那个唱着《好了歌》的白发老者。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白发老者已经来到眼前，轻轻拍了一下趴在我肩头上哭泣的琴操：“小姐，请控制一下情绪，千万不要耽误了行程。”
四、
琴操这才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了，慌忙离开我，一抹泪眼：“对不起公子，小女……”
我哈哈一笑：“没什么，有些心事痛快地释放出来，比窝在心里强多了。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很轻松，很愉快了？”
琴操忍不住噗哧一笑：“公子真是善解人意。”
我一摇头，转向白胡子老头：“老顽童，原来你是吃了绛珠仙草才能变化成人形的。”
老头冲我一瞪眼：“喂，小子，当着小姐的面不要叫我老顽童，应该叫胡老。”
“好好好，胡老胡老，你刚才说的不要耽误行程是什么意思？”
“是……”胡老看了琴操一眼，慌忙打住嘴，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转移了话题，“喂，小伙子，我送你的石头呢？”
我顺口回道：“忘了，忘在客店里了。”
胡老一瞪眼：“哼，小伙子，做人不要这么不诚实，不要说谎话。”
我说：“一个破石头，值得我说谎话骗你嘛，我就是忘在……”
“好了。”琴操笑笑，温柔地打断了我的话，“公子是我邀来的客人，小女慢待了，实在罪该万死。”
胡老气哼哼地说：“小姐，对不诚实的人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我刚想挤兑，却被琴操按住：“公子，小女告诉你，那石头可不是什么破石头，而是七窍玲珑石，阴阳两世间，只此一块，如若不然，公子又怎会轻易的来到这里？”
我恍然大悟，阴阳两重天，来去全靠过路石。于是慌忙将七窍玲珑石从怀中取出放于茶几之上：“对不起琴姑娘，我刚才不过是……”
胡老嘿嘿一笑：“行了小子，我老胡就是喜欢和年轻人挤兑一下嘛，你说我是老顽童，我就是老顽童，不然，我千年的道业岂不白练了。”
琴操笑道：“胡老，那就快快上酒，不要冷淡了客人。”
我一愣：“这卧龙寺中竟然也能喝酒？”
琴操微叹：“当年一曲别官人，随入玲珑盾空门；虽有老庄道之道，难却凡尘一片心。”
“唉，小姐用情太深，至今难以自拔。”胡老抱着一坛子酒出来，连连摇头叹息，“小姐虽说入了空门，但始终没能参透佛法，终日以酒为伴，还说什么……”
“胡老，不要多嘴，快快上酒。”此刻，琴操的双眸又湿润了。
我望着胡老：“请继续说下去。”
琴操揉了一下眼睛，冲我一摆手：“还是我告诉公子吧，这酒我叫它醉生梦死，喝了它，能让我忘记最不想忘记的事情。”
“可是小姐，你何时曾忘记过？”胡老随跟了一句。
琴操强作笑颜，呵呵一笑：“好了好了，周公子在此，小女怎敢醉生梦死。其实么，这酒是苏酒，是小女从苏大官人那里学来的。苏大官人宦海沉浮，颠沛流离一生，其酒也陪伴了一生，官人好酒，但从不过量。所以他一生都在品酒，也在品味人生，这才有了‘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之豪放通脱的灵感。大官人黄州四年多，自食其力，做了好多积善于民的大事情，为了给百姓祈雨，曾跪地三日。还独创了酿酒之法，并且把自己新建的居所取名‘醉墨’，可见大官人的意趣洒脱而豁达。”
我欣然点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苏大学士的胸襟，千古无人能比。他性情旷达，率真，不仅书词琴棋样样精通，还能在穷困的生活中独得其乐。他创新发明的东西可不少，不只是这酒，还有肉，东坡肉。哎，对了，你们这里既然有苏酒，就应该有东坡肉才对呀。”
胡老冲我一瞪眼：“有狐肉，没有东坡肉。”
琴操微微一笑，指了指刚刚斟满的一大杯酒：“酒肉虽然不分家，可我和胡老都是素食主义者，如果公子……”
“哎，琴姑娘，我刚才也就是这么一说，其实一点食欲都没有。不过对于这苏酒，我周游倒是有口福品上一品了。”
我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细一品咂，确实甘醇爽口：“嗯，好，好酒，确是好酒。不过我听说当年苏大学士自酿其酒招待朋友，常常让朋友喝了闹肚子。”
琴操笑道：“那当然是酿酒的初期，让朋友甄别评价一番也是自然的，后期就改进多了，再说这苏酒酿制的方子被我学来，也是因地制宜，加入了玲珑山泉水，再有配曲投料不敢有丝毫差池，这苏酒自然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我连连击掌：“妙极妙极，当年苏学士有‘三杯卯酒入径醉，一枕春眠日亭午’，我周游可要玲珑山中醉，不愿出卧龙了。”随之举杯一饮而尽。
我一时来了兴致，竟忘了自己是客场，要琴操再斟，如此三杯过后，我昏昏然，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了……
朦胧中依稀听得胡老说：“误了大事，误了大事。”
琴操却说：“无妨无妨，我自有方略。”
五、
等我完全清醒的时候，发现周围白茫茫一片，晕，是不是下雪了？不对，因为我没有感觉到寒冷，反而是周身的温暖。这时，我感觉到有人在拍打我的头，还不停地说道：“小东西，小家伙，让你贪杯，差点误了大事。给我好好呆着不要动，不然我会把你扔进湖里去。”
这显然是胡老的声音，而我好像整个人在声音里跳动，却总也看不到胡老的身影。
“好了小子，让你出来看看也无妨。”
我随之被一个毛茸茸的大爪子给提溜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那块七窍玲珑石，而刚才所在的地方竟是胡老那毛茸茸的胸膛。原来胡老又打回了原形，只是胡老本就是千年白狐，而我可就惨了，怎么就成了一块石头了？
我的话谁也听不见，也许我此刻根本就发不出声音，好在能听能看，能听见看见任何的东西。这是一艘船，应该说是宋朝的官船，虽不算豪华，但很有档次。中央的客舱中有两人在下棋，一人在观棋。下棋者中有一年长者，五十岁有余，看神态模样疏眉秀目，寿骨贯耳，下巴上有一撮很好看的山羊胡子，再看那曲领大袖的公服和头上的高桶帽，我一下子明白了，如此拥有飘然仙灵之气之人，非大文豪苏轼东坡莫属也。而与其对弈的要比苏知州的年龄小了七八岁，一身便服，言谈举止不凡，而且以学生自谦，看来应该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
观棋者不是别人，正是西湖第一歌妓，苏大学士倍加欣赏的才女琴操。
当年琴操无意间改了秦观的《满庭芳》一词，才情人气直线上升，连苏大学士都刮目相看，这才慷慨相助，为琴操赎身，于是就有了红颜知己难再求，常伴西湖听琴曲。就说眼下这下棋，也是难得一次的文人高手对弈，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位美人儿红袖添香呢。
这时，忽有歌声从湖面上传来：“西湖美景六吊桥，一株杨柳一株桃。苏堤秋色看晓日，情人一顾盼七巧。”
呵，这歌词显然是赞扬苏堤的。苏堤就是东坡大人任杭州知州期间，疏浚西湖，利用挖出的葑泥构筑而成。这歌中的六吊桥全在苏堤之上，为西湖十美景之一。而七巧指的是七月七日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我细看，这官船一直紧靠苏堤而行，苏堤两旁种植的花木，有垂柳、碧桃、松柏、紫藤等等。此情此景，令人耳目一新。
这时，黄庭坚停下手中的棋子，笑道：“老师你听，你这湖堤筑成没半年，就有人命名其苏堤了。”
苏轼一捋胡须，微微一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职责所在，没有什么可宣扬的，来来来，下棋下棋。”
旁边的琴操忍不住嘻嘻一笑：“大人筑堤，堪比天上鹊桥，不仅消除水患，造福一方，而且也为有情人铺就了相思之路，可谓功在当今，利在后世。”
黄庭坚两眼惊讶地望着琴操，甚是佩服的点点头：“嗯，琴操姑娘说的对，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可是苏老师苏大官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啊。”
苏轼好像只是关注棋路，听黄庭坚如是说，只是摇了摇头：“女孩子嘛，想到的事情总比我们浪漫些。哎，庭坚，你是不是心不在棋，怎么下成了这样？”
黄庭坚确实心不在棋，而是一直关注着琴操面对苏轼的神色，于是说道：“老师，心中有棋自有棋，琴操姑娘才情横溢，西湖之上，女流之中，无人能比。当初少游的《满庭芳》可谓情诗之最，被琴操姑娘改作阳字韵，其情其意更上一层楼。老师不也是大加赞赏的吗，并称其才情灵动，唯有琴操。”
看来黄庭坚这番话，显然是有意将琴操往苏轼身边撮合。
六、
身为局内人的苏轼自然也明白几分，只是他不想在情感上多纠缠，但眼下又不知如何解释，正踟蹰着，忽听得顶棚上传来“啪啪”声响，抬头一看，原来是岸堤上的松柏落下的几粒松子。
苏轼灵机一动，说道：“好吧，既然你心不在棋，那我就给你出个上联，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吟完后看着黄庭坚，意思是请出下联。
黄庭坚号称山谷道人，是江西诗派的开山之祖，诗才不亚于苏轼。只是此刻，这位黄先生故意沉吟不语，却把眼睛的余光投向琴操。
琴操是何等的聪慧，明知是黄庭坚将这个下联留给自己，可自己又心中叫苦，因为苏大官人的上联重复用了松、棋、子三字，而且恰到妙处。
不过此刻黄庭坚的眼睛余光又瞟向窗外，琴操也将眼光望向窗外，但见苏堤之上，有人在柳树下垂钓，顿时来了灵感，不觉喜形于色。
黄庭坚心中有了数，于是摇头叹息一番：“老师啊老师，你这上联太古怪，我黄某有生第一次碰到，搜肠刮肚不见一丝儿文墨，罢罢罢，我出局。”
这时琴操接口说道：“琴操不才，斗胆与大人一对。”
苏轼望了琴操一眼，微一点头：“嗯，好吧，你尽管对来。”
于是琴操对曰：“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
黄庭坚立时击掌叫好：“看看看，才女才智聪慧，如此对句，妙语连珠，天衣无缝。”
苏轼没想到此句从琴操口中对出，着实有些吃惊，不仅望着琴操出神。琴操立时红了脸，慌忙低下头去。
苏轼自知失态，慌忙转身说道：“好吧，不下棋了，我们听曲。琴操姑娘，就弹奏你改过的那首《满庭芳》吧。”
琴操答应一声，随之取出焦尾琴于案几之上，然后婉婉落座，玉指轻扬，琴声徒然在船中响起，琴音萦绕在西湖水面上，伴随丝丝清风，委婉而刚毅，如高山流水，似阳春白雪，令人心田涌动，沉醉不已……
一曲完毕，黄庭坚自知该退场了，于是拜别苏轼下船而去，留下这一老一少继续谈词说曲。
苏轼虽官场屡屡受挫，但其心胸豁达，意向高远，常常不拘泥于小事小节，此时望着面前这位才一十六岁的多才美丽的少女，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惜，于是问道：“琴操姑娘，听说你对佛理有研究？”
琴操有些羞赧，慌忙摇头：“小女只是对其有兴趣而已，岂敢担当研究二字，大官人见笑了。”
“哎，琴操姑娘不要客气，凡事都要一步步来，有兴趣就是研究的开始。现在假若我来做长老，你可试参禅，怎样？”
琴操点头：“那，大官人出题吧。”
苏轼问道：“何谓湖中景?”
琴操略一沉吟，想起前朝大诗人王勃的《滕王阁序》来，于是答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苏轼又问：“何谓景中人?”
琴操想到前朝李群玉于醉饮中赠予歌姬的一首小诗，开头便是：“裙拖六幅潇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
琴操以《小饮戏赠》中的前两句回应，也是别有一番心意，因自己是歌妓出身，如今虽被大官人赎身，但心中多么希望上升为歌姬。
可是此时的苏轼似乎旁若无物，只是再次出题：“何谓人中意?”
这次琴操几乎未加思索，随口答道：“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
这话说地虽然有点不谦虚，但琴操也是想证明自己的才情可与“杨鲍”两位诗人相媲美，不想默默无闻，不想只做一个纤纤弱弱的小女子。
苏轼并未领会这位情窦初开，芳心暗许的少女心意，只是微微一笑，再次问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苏大人的问话，让琴操十分伤心，想来也是“多情反被无情恼”，小脸蛋别过一边，干咳一声，似有苦水流出。
没想到苏轼竟然自问自答，似乎很是惬意的说了句：“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琴操姑娘万万没有想到，心中痴情一片，换来的却是一句“嫁作商人妇”。
苏轼说出这话也只是想给予琴操目前的处境一些提示和提醒，其中之爱怜，自是以长者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自己随口引用白居易《琵琶行》中的这句话，正是对下层低贱人物的一种真实写照。
此刻琴操脸色煞白，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苦，掩面而泣。
七、
苏轼看到琴操哭了，而且哭得竟然如此伤心，这才感到问题有点严重，于是笑道：“琴操姑娘，老夫刚才只是一句比喻，别无它意，千万不要领会错了。”
琴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擦拭泪水，唏嘘一声：“大人，只恨小女出身勾栏，福小命薄，纵有些许想法，也不过如飞尘流水一般。”
苏轼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小姑娘真的是动了真情了，于是过来伸出那宽大的手掌，轻轻拂拭了一下琴操脸颊上的泪痕，长叹一声：“唉，这世上只有分工不同，岂有贵贱之分。你本是官宦之女，只可惜官场水太深，贫富两重天，这才落难自此。老夫想你年纪尚小，而又有如此才情，将来的前途一定很宽广。”
“大人，你的才情可以海量，世间无人能比，即便是当今皇上也是对大人刮目相看，可大人仕途一直坎坷多变，不也是怀有一种坦然笑对人生吗。我琴操不过是西湖上区区一名歌妓，是大人不嫌弃，屈尊解救小女于水火。小女自比杨鲍，可也无能与其齐名，可现在……小女的理想不远大，但也不想嫁作商人妇，只求服侍在大人身边，一生为奴。”
我是被彻底地感动了，可惜我此刻只是一块石头，即便有玲珑七窍，却也无法像胡老那样可以在瞬间幻化成人形，不然我一定以现代人的周游之智，将这一千古姻缘撮合成功。唉，都怪我贪杯，苏酒，真的就这么好喝吗？
琴操的表白，苏轼大人已然心知肚明。他再次为琴操擦去泪水，微微一笑：“琴操姑娘，你是个天真可爱的好孩子，你看看，老夫我现在已经五十有四，胡子一大把了，大半生两次共于杭州，前后一十六年，心情和心绪早已不必从前，现在老夫只是有感于西湖的美景，寄情在山水之间，已经没有能力有其它的非分之念了。”
呵呵，这老夫子的话很含蓄啊。不过冰雪聪慧的琴操早已领会其意，不免又落下泪来。
“小女一直佩服大人大江东去的豪迈，也佩服大人明月几时有的柔情。一十六年前，小女还在襁褓之中，可大人已然在西湖之上看上了朝云姑娘，并为其吟赋佳句‘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而那时朝云姑娘也不过一十二岁，大人是何等的风流倜傥，心续安然。可如今，一十六年过后，西湖美景依旧，歌舞依旧，人依旧，只是大人心中多了世态炎凉，便收起了狂野之心。可是小女也只求服侍大人于朝夕，并没有其它非分之想啊。”
哇，琴操姑娘如此表白，可谓感动千古啊。苏大人，你怎能如此安心看到一个美人儿泪洒西湖呢，还是答应了吧。
苏轼再次摇头，似乎下了决心，轻轻将琴操推开，转身走到船头，迎着扑面而来的西湖清风，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十六年前，我任杭州通判，那时于西湖之上巧遇朝云，但纳入府中为侍女实为夫人润之主意。润之是位贤妻良母，每日操劳，生怕对我侍候不周，所以建议将朝云小姑娘接入府来，当作丫鬟使唤。可朝云姑娘冰雪聪颖，几年来深得老夫欢喜，后来虽历经生活多变，可她一直陪伴我左右。黄州四年多，我们耕种于东坡，虽度日艰难，但生活依旧充满了情趣，这主要是我身边有了润之这位贤内助和朝云这位知心人。如今，润之已经离我而去，而朝云早已把全部付诸在了我的生活之中，而老夫至今却没能给她一个名分，实在愧对，愧对。”
苏轼大人能在琴操这位小姑娘面前说出这番话，不仅是把琴操看作了知己，而且也再次明确了心迹。王朝云，那是多好的一个女人，自从十二岁进入苏府之后，一直是侍女、侍妾的身份，尤其是苏大人落难之时，人家不离不弃，还为其生了孩子，这份情意看来至今无人能比。
琴操已然自知，不再流泪，只好苦笑一下，在苏轼身后摆正琴弦，说了句：“大人，那就让小女琴操为大官人抚上最后一曲吧。”
苏轼转身，深情地望着琴操，默默无语。
两眼湿润的琴操，仰望西湖苏堤丝丝杨柳，心绪如风，漫过水面，飞上高远。于是，这西湖之上便有了亘古一曲：“谢大人，醒黄梁，门前冷落稀车马，世事升沉梦一场，说什么鸾歌凤舞，说什么翠羽明珰，到后来两鬓尽苍苍，只剩得风流孽债，空使我两泪汪汪，我也不愿苦从良，我也不愿乐从良，从今念佛到西方，到西方……”
曲终之时，官船已靠岸。琴操起身，面对苏大官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携琴而去。当然，琴操的背后，不仅跟随着一只忠心耿耿的白狐，还有苏大官人一双痴痴呆呆惜怜流泪的眼神。
我这块石头也开始流泪了，为苏轼，为琴操。
还好琴操走时没有忘记我，随手将七窍玲珑石抓在手中，然后……我有点晕，因为琴操姑娘竟然将“我”放在了她柔绵的酥胸之中，这份感觉，嘻嘻，慢慢品吧。
八、
回到玲珑山卧龙寺，走进禅房，琴操姑娘这才将“我”从她温软如玉的酥胸中取出来，放在了桌上。我这才发现，桌前还趴着一位呼呼大睡的年轻小伙子，一看装束就是个现代人。
胡老显出人形，过来朝那小伙子后背就是一拳：“小子，该醒醒了。”
我一个大喘气，一下子站起身来……哇，原来是我，是我，就是我。
我望着琴操姑娘，惊问：“这，这究竟怎么回事？我刚才怎么就变成了这块石头，而且你还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你也不怕咯得慌？”
琴操脸腮一红，瞪我一眼，转身跑进內间，一阵大哭。
“你这个白眼狼！”胡老似乎看不下去了，过来又是一拳，打得我倒退好几步。
我大叫：“好你个胡老头，竟敢打我。我可是客人，虽然你比我老了千年，但也不能这么对客人不礼貌吧。”
“你……”
胡老还想再打，琴操姑娘从內间里跑出来，用自己纤弱的身体挡住了胡老，对我说道：“公子，对不起，是我做事不周。”
就在此刻，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什么，于是摆摆手：“算了琴操姑娘，不要解释了。你说你和我有旷古一面之缘，大概就是想借助我的阳气，依附于七窍玲珑石之上，帮你重现昔日西湖之约，再见苏大官人一面，陈清心意，了却前缘，是吧？”
琴操愣愣地望着我，点点头：“公子之智慧可比苏大官人了，佩服，佩服！”
我呵呵一笑：“琴姑娘可不要这么说，现代人喜欢玩高科技，花花点子比较多，要是谈智慧，倒不如你们古人更实在。其实说白了，我就是一个地道的苏轼粉丝，要说与苏大学士媲美，恐怕还要跟着你琴操姑娘穿越到四川眉山去，翻翻苏式家谱，看看老祖宗究竟是谁。”
“公子真会说笑。”
“不是说笑，我周游却有此意，只可惜现实不容乐观而已。不过这块石头确实神奇，但不知是何来路？”
胡老说：“喂，小子，小姐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玲珑生七窍，七窍生玲珑，阴阳两界只此一枚，我就是靠着它穿越阴阳两界的，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哇，这么厉害，那我以后就可以凭借这块七窍玲珑石，来回穿越与西湖和玲珑山之间，与琴操姑娘长相厮守……哦，不，应该是经常见面，经常见面啦。”
胡老哈哈大笑：“小子，异想天开了是吧。告诉你，这七窍玲珑石到了你手里，那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一点意义都没有。”
“可，可是刚才不是……”我有些不服气的望着琴操，希望能给个说法。
琴操面腮掠过一丝红晕，轻叹一声：“公子有所不知，这七窍玲珑石其实是苏石，是小女当年一十三岁流落西湖勾栏，巧遇秦观，而后来又一时兴起，篡改了他的《满庭芳》，他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对我大加赞赏，于是在分别之时，以这块顽石相赠。”
我不解：“既然这顽石是秦诗人相赠，那应该叫秦石，而你为何叫它苏石呢？”
琴操微微一笑：“周公子，想必你对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故事很清楚吧，那苏石投水和秦楼映月，可是你们现代人迎娶新人时的婚庆喜对，常常贴于门前。而其中的苏石投水，可是当年苏大官人为了帮助秦观回答苏小妹的第三道难题而为，这才有了‘闭门推出窗前月，投石击破水中天’的良辰佳句。”
“哦！”我连连点头，“原来如此，看来秦观还真的在乎这位大舅哥的风雅之举，竟然收藏了这块石头，然后又赠予有情人。”
琴操两眼一翻，白了我一眼：“公子不要随意猜测，当年秦诗人虽然对我有意，可我并没有对他有情。秦诗人的《满庭芳》虽然意境旷达，但也只是局限在才子佳人的情怀之中，他的爱都在红楼勾栏里，却从不提及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这种所谓的爱和情又怎能与苏大官人相比。”
我惊叹：“正是正是，是我臆想了，对不起琴姑娘，失敬失敬。”
琴操继续说道：“当初我之所以接受了秦公子的礼物，就是因为这顽石是出自苏大官人之手，我终日放在身边，爱不释手，千百年来从未离身。”
“原来……”
“周公子，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已经与苏石融为一体，刚才我之所以把它放在胸口中，其实是让它吸收我体内的温热能量，因为我蔡云英前世与老祖宗的《琴操》结下了不解之缘，今生就以琴操自居。琴属木，木石姻缘自有前世注定，所以苏石离开了我，就等于失去了灵性，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头。”
哦，我顿时大彻大悟，琴操所谓的苏石其实就是对苏大官人的一种精神寄托，他们虽然不能长相厮守，但那份至情至爱已经化作千古顽石，融为了一体。
我转身望向正堂壁上的那一字一画，蔡邕听琴能听出杀机，琴操读石能读出前缘。再看“未了情”词曲，好像明白了最后那四句话的真谛：化石那解心中语，美人作草犹可舞，一十六载空虚过，华亭萋萋不相顾。
十六年前，苏轼于西湖遇到王朝云，十六年后遇到琴操，可惜情况大反转，大学士已然对男女之情上升到了一种人间之大爱。只是可惜了这位痴情的琴操姑娘决绝遁空门，青灯伴华年，二十四岁便沉寂于地下，永远埋葬了一颗多情的心。望夫石也难解心中之苦，只好化作虞美人草伴琴而舞。十六年匆匆而过，再也不忍回顾家乡华亭之路。世事轮回，如若当年不遭遇炒家灭顶之灾，琴操何尝不一袭白纱，过着大家闺秀一般的娇贵生活。
琴操说：“这‘未了情’实为苏大官人最后所作，当年苏大官人和他的友人来玲珑山看我，我避而不见。因为相见还要相离，所以干脆不见。苏大官人不死心，就在卧龙寺前一边饮酒一边守候，我只好于寺前抚琴，为苏大官人献上这最后一曲不了情。苏大官人听后，这才怅然而去。”
我叹道：“自古宿命终难违，长留嗟叹怨涟涟，三生石畔绛珠草，还泪今生未了缘。琴操姑娘，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后，也能听到你的一曲未了情。”
“公子何不在此多留一会？”
我摇头：“尘归尘土归土，世间各有魂归处。少留多留，终究还是要走的，所以不如早走。”
我走出卧龙寺，仰望天空，依旧月朗星稀。此时在身后传来悠悠的琴声，让我立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我不由地唏嘘感叹，可爱的琴操，可爱的美人儿，纵使你风情万种，也不过是孤单一人，从此守护着自己的孤独。只希望你拥苏石在手，卸下所有的包袱，执著前行，期待下一场人生轮回中能够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
九、
“喂喂，喂……”
我被两位友人推醒，发现自己正躺在琴操墓冢前的醉眠石上。
此时晨光初露，山林中依旧空旷清冷。友人望着我一身的露水，大惊失色。
“我的天，你就在这儿过了一夜？也没把你给冻死？”
我起身抖抖衣服，哈哈一笑：“畅快畅快，真是畅快。”
友人慌忙抚摸着我的额头：“老兄不会生病了吧？”
我推了友人一把：“不要大惊小怪，毕人只是容易梦游，所以至此。”
另一友人问道：“哎，你的那块什么玲珑石呢？”
我说：“物归原主了。”
友人不解，我指向琴操墓冢：“看，就在哪儿。”
两位友人齐声惊呼：“有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