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故乡,村南和村西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色的麦田,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南风吹来,麦浪滚滚,麦香万里。那时小麦丰收的景象、收麦的情景,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岁月的大手,依然让这些挥之不去。
记忆里的故乡,是金黄色的麦田,是玉米、高粱编织的青纱帐,是挂红灯、穿新衣的过年。杏儿上市的时候,也是小麦收获的时候。杏树上的果子由青变黄,由黄而熟,地上的麦子也成熟等待收割。我在1976年初就高中毕业就回到农村,参加了农业生产劳动。那时生产队还没解体,我以单薄的身子和对未来的向往,走向农村这个“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农民,吃的是玉米、高粱和红薯,一年能吃上几次细粮是很奢侈的事情。麦收后交够公粮,才能分给社员一家几十斤麦子,然后自己去磨面粉。为改善生活水平,扩大小麦种植面积,每个生产队都打了几眼机井,从播种到收获,大家格外上心,盼望着多分点麦子,能吃上水饺、炸饼、馒头、花卷,当时就有人把“把炸饼吃饱”当成理想,可见小麦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农谚有“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的说法,24节气的秋分是当时播种小麦的最佳时间。进入秋季,生产队忙着为种麦腾茬,将春玉米、大豆收获。然后浇地、耕地、播畦,白露过后几天,生产队就开始播种小麦,当时有多种播种方式:一是平播、大畦,每畦6到8行或10行,畦与畦之间只留一个通风坎儿;再一个就是间作的形式,有4、5行一间作的,就是两畦麦子之间播种两行玉米或大豆,还有两行麦子间作玉米和大豆的。麦子长出地面以后,要浇第一场“扎根水”,冬天到来之前要浇“封冻水”,同时,为了防止小麦冻死,要用沙土或猪粪盖麦过冬。春天来了,要将冬天盖住的沙土、猪粪㧅到畦埂上,给小麦浇起身“返青水”,之后还要浇“抽穗水”、“灌浆水”和“定浆水”。麦子定浆后,渐渐成熟,这时候,南风一吹,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收割小麦了。
当时,我家有两棵杏树。杏儿熟了,我就知道,要收麦了。我对收麦子,既盼望着又犯怵它的到来。盼望着是因为麦收后可以吃上白花花的面食了,犯怵是因为麦收季节太累人,尤其是我这样瘦弱的人。天还没亮,生产队上工的钟声就敲响了。清晨,伴随着喜鹊的叫声,天气有些凉意,我带上草帽,汇入收麦的队伍。到了地边,天才放亮。社员们每人一畦开始拔麦(后来改为割麦),大家扑下身子,比着赛,较着劲,都不甘落后。盛夏的早晨却是凉爽的,只是有着露水。大家干劲十足,每拔一段,够一麦捆了,就用麦秆儿将麦子捆起来,戳在麦畦里,隔不远就会有一捆。等将这一片子麦子拔完,放眼望去,整整齐齐的麦捆站在麦田里,就像一排排列队的士兵,等待着出征命令。白天,社员们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收麦,另一路,要将这些麦子拉倒打麦场晾干露水,垛起来,遇到下雨,还要苫盖起来。麦收时节,经常是雷雨冰雹天气说来就来。为了避免损失,社员起早贪黑,不分昼夜地抢收小麦。我记得,为了防止冰雹给小麦造成损失,大队专门有一个民兵组织,乌云来临之际,用“土火箭”驱散冰雹,我就是当时村里的一名火箭操作手。
晚上打麦脱粒是一件很辛苦的劳动。晚饭后,社员们来到打麦场,在明亮的灯光下开始了劳动。整个麦场,到处飘散着小麦的香味,这种香味是一种原始的麦麸香,一种令人向往吃上面饭的幸福的味道。麦场分两大组,一组是铡麦,把麦头和麦根分离,麦头运到脱粒机前准备脱离,麦根则分给社员当柴烧;另一组就是脱粒,通过机器将麦粒与麦秸分离出来;还有一组就是将脱离好的小麦,扬掉麦芒、卖余等,然后装入麻袋。打麦场上,机声隆隆,麦尘飞扬,铡刀铡麦子的咔嚓声,木掀扬起麦粒落下的“麦雨”“唰唰——”声,木杈挑动麦秸的“哗啦”声,奏成了一首乡村打麦交响曲。熟睡的村庄、远处天边的下弦月记载着这“麦秋”难忘的乡愁。凌晨三四点钟,打麦告一段落的时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胳膊上、手上都被尘土、汗水涂抹得花花道道,你笑我,我笑你,欢声笑语在夜空、在田野溅落。洗去尘埃和疲惫,回到队部,累了、饿了的人们吃上新麦的炸饼,感到吃到了世界上最香的食物,那种幸福不经历当时的情景是绝不会想到的。人们回家休息两三个个小时,天亮后又投入了收麦的洪流......
劳动创造了幸福,大地馈赠给我们丰衣足食的生活。如今,随着社会的进步,小麦播种、收获、脱粒都实现了机械化,大大减轻人们的劳动量,提高了工作效率,我们庆幸遇上了好时代。回首往事,50年前的收麦劳动将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里,它将时时唤醒我对传统麦收的认知,对农耕文化的升华,对劳动和生活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