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气新。在仙糖社区干部的陪同下,我们与仙糖老人徜徉在刚完成污水管改造和外立面改造的仙糖社区。
“那是将军楼,这是红砖楼……”一幢幢披上新衣的楼盘在暖阳下泛着熠熠光芒,这些见证糖厂变迁的退休老职工如数家珍般给我们说起每幢楼的渊源。在她们滔滔不绝的介绍中,我感觉这不单是她们对仙游糖厂辉煌历史的回忆,也是她们对自己靓丽青春的祭奠。
曾几何时,仙游糖厂这块闪亮的牌子,吸引了来自上海、广东、云南和本省晋江、莆田、仙游等地的管理干部和技术骨干以及捷克、印尼引进的专家、技术人员,能够在这里工作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可惜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仙糖犹如弃妇羞涩地躲在县城西北一隅,原本引以为傲的生活福利区虽然凤凰涅槃般迎来重生的机会,西边广阔的生产车间也早已被开发成一座座房地产,但那个承载着几代仙糖人梦想的地方犹如“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面对如此遭遇,我的心底蓦地涌出电视连续剧《渴望》主题歌“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歌声仿佛就是仙糖的写照。
仙糖社区前身为福建省仙游糖厂。该厂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建设的项目,为全国三大糖厂之一。一九五六年五月动工兴建,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正式投产,辉煌时期的一九七七年至一九八六年,每个榨季都保持五十万吨以上榨蔗量,建厂四十多年上缴利税六亿多元,对当地经济发展做出巨大贡献。一九八七年该厂在全省首家实行公开招标承包试点,将原来的十几个车间改为五个分厂和二个公司及一个联营单位,实行承包责任制。之后计划经济转为市场经济,糖厂由于贷款过多,无法偿还,宣告破产。
鼎盛时期厂里职工电影院、宿舍楼、食堂、幼儿园、医院、宾馆、技校等福利设施一应俱全。尤其在那个热水器尚未普及的年代,每年榨季仙糖澡堂成为县城居民冬天洗热水澡的最佳去处,人们花几分钱买张洗澡票,就能在热气氤氲里酣畅淋漓洗去污垢。但如今的澡堂早已褪去光鲜,那些残缺的门窗墙垣经岁月侵蚀露出斑驳的躯干,偪仄地呆立一旁,要不是仙糖老人的指点,我还真找不到这个过去冬季里多少次给自己换来一身清爽干净的地方。
在唏嘘中,不觉来到仙糖工业主题公园,两个小火车头模型唤起了我记忆里的一些往事,似乎冲淡了这次仙糖行的忧伤。
我家后面不远处是广袤的菜园地,田中央就有糖厂铁路经过。榨季伊始的头几天是最烦人的,清晨运蔗小火车那“哐当哐当”呼啸而过的噪音,常常把人从梦乡吵醒。还好榨季开始,也开启了我们甜蜜的生活。每天放学后,在邻家顽童的召集下,呼朋唤伴呼哨来到铁路两侧,待满载甘蔗的火车驶来,模仿起铁道游击队“扒火车偷甘蔗”,雁过拔毛,车过拔蔗,硬生生从过往车厢里扯出一根根甘蔗,待收获的差不多了,扛起战利品,在菜园池塘里清洗干净,围坐在水塘边大快朵颐啃起甘蔗,在那物质相对匮乏年代,甜滋滋的甘蔗无疑是童年挥不去的记忆。
当然挥不去的还有那段平行延伸到附近乡镇的铁轨。县城青年男女谈恋爱,由于没有几个去处,穿城而过的铁路就
成为情侣们约会的好场所,于是诞生了一个浪漫的词汇“踢铁路”。上午要是遇见一个没精打采的年轻人,“昨晚跑去‘踢铁路’了?”必定成为人们调侃的话题。
面对公园里两个相对而驶的火车头,还有一段埋在记忆里情愫也不禁泛上心头。记得上高二时,在一位糖厂子弟的牵线下,班主任组织我们勤工俭学,全班同学花去周末两天时间,给所有的火车刷防腐油漆,之后作为劳动报酬,男生得到一件军绿色制服,女生分得乔其纱套装,拍毕业合照时有很多同学特地穿着这身衣服,美美的醉了一个青春期。这是我平生唯一的一次勤工俭学,记忆尤为深刻,以致于若干年后我们班级毕业三十周年聚会,我还把这次“刷火车”劳动场景写入歌词,编成班歌。
其实对于糖厂的钟情我一直萦怀,在创作长篇小说《兰水湾》时,我还写下了以下的笔墨“闲季糖厂会把小火车改成运输工具,在交通闭塞的年代,乡下的农民花三分至一毛钱就能搭乘,那个时候每个公社的农民进城贩卖一点点农副产品和刚孵化的小鸡小鸭,偶尔会有猪兔羊牛等畜牲,臭烘烘地挤进车厢,这时往往整个车厢里会责备或笑骂起来,但少顷间大家还是容忍了,毕竟生活艰辛,谁都不易……”
小铁路见证仙游县工业发展和衰败,可惜一九九一年它也难逃被拆除的厄运。
如今的仙糖社区,在广场六角亭前矗立起“仙糖·1956”的方块造型图案,开辟了工业主题公园,甚至在好多建筑物墙壁上描绘出糖厂昔日盛景的壁画,但那段令人向往和憧憬的辉煌岁月已然不会重来,这不由地让我想起柳宗元“风台露榭生光饰,死灰弃置参与商”的诗句。
春风拂面,羊蹄甲花开。漫步在社区步行道上,社区干部自豪地告诉我们,这里已成为网红打卡点,每天有不少的人前来拍照留念。
人们怀念仙糖的过去,何尝不是在怀念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