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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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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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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那些年连载

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                                

——张爱玲


  我出生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听说自打我爷爷的太爷那会儿起我们就住在这儿了。还听说爷爷的太爷和我的太爷都是“大烟鬼”,先前,我们家还是挺阔绰的,但据说后来我爷爷的太爷和我的太爷不停抽大烟,甚至于带动了我的太奶奶和我大爷,一家出了四个烟鬼,于是很快便把家族的产业全败完了。  现在我的长辈们提起大烟来似乎很是埋怨他们,但我对那种美丽的尤物却怀着一种不一样的情感。

第一次见到罂粟花时是我6岁或者7岁的那一年。那时,听家里人说我家有一处老院子,已经很多年不住人了,它坐落在半山腰的地方,但家人从来都不曾带我去看过。有幸的是那一年的夏天,我的六妈突然说要去老院子割菜,我从来都不知道那儿还种着什么菜,于是我便硬是跟着去了。至今还记得那院子的罂粟花在风中悠悠的摇曳的情形。

  我家的老院子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般的人间仙境,一片宽阔的山地尽头可以隐约看到一道小土坎,下了土坎,有一道弧形的拱门,从拱门进去,需得下四五个小台阶,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宽敞的小院了,院子里尽是五颜六色的罂粟花,艳丽的、颜色纯一的花瓣中,黄色的花蕊招呼着蜜蜂蝴蝶来享用蜜汁,那些花很小,可开得却很精神,我从没有见过这般生命力旺盛的花朵,我幼小的心灵被震颤了。

  院子果真是坐落在半山腰的,如果单是在院外看,真是很难被发现,但是如果在山的对面去看,也定会是一道美丽而别致的风景。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村像这样挂在半山腰的老院子有好几处呢。爷爷活着的时候给我讲过一个非常凄惨的故事,也是关于老院子的,说是有一个和我父亲同龄的人,当他还是四、五岁的年纪时,有一次坐在自己家老院子门槛上吃馍,结果来了一匹狼就把他拖走了,等到地里干活的人们发现打跑狼后,却发现孩子的屁股已经被狼掏空了。我想,从那以后我家就不敢再住老院子了吧。

  六妈可能是怕我乱跑会掉下山崖,她很快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割了一把韭菜,催促着我赶紧回家,可我就是不想离开,我喜欢那些罂粟花,那些美丽异常的花朵。长大后我一直在想,也许正是它的这种美丽成就了果实的某种野心,人们利用了这种美丽,使之成为了罪恶之源。我抓过几朵最美的罂粟花闻了闻 ,它没有任何的香味,所以罂粟本不具备魅惑人心的特质,只是拥有不洁净心灵的人类将罪恶之手伸向了它。一阵清风拂来,罂粟花们如同一些小小的精灵在翩翩起舞,又像凤蝶在嬉戏打闹,但它们却不知自己永远逃脱不了被连根拔起的厄运。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到了第二年以及以后的许多年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我家老院子里有罂粟花的存在。

  平顺家的傻儿子,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流着口水,穿的脏乱不堪时常会被一群小孩子追着跑满山遍野的跑,还记得这样一个片段:一群孩子围着一口枯井用石子打井底的青蛙,平顺看见了,也围过去看,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的矛头却已经对准了傻子平顺。傻子在前面跑,一大群小孩在后面追,小石子到处乱飞。

  也许是老天老早就注定了平顺的命运,曾经听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论的大都是关于傻子平顺的身世。把这些只言片语串联起来,我大约知道了一些事情平顺妈年轻的时候长得俊俏尤其是那对眉眼儿不知迷倒了十里八村多少年轻小伙子,在她还是大姑娘的时候就外村的某个小生相好,突然有一天,家人发现她的肚子大起来了,平顺妈这时候才觉得闯了祸,为了掩盖真相,她用很粗的布条把肚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家里也很快为她找了婆家,就是我们村穷得揭不开锅的刘家,不到半个月,平顺妈便出嫁了。据说,三天后,有人听到了家院子里传出了小孩子的哭声。平顺大概是被妈妈的布条勒坏了,所以成了傻孩子,也有一些好事的人说这是上天对平顺妈的惩罚。

世上有哪个妈妈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尽管平顺的出生让妈妈受尽了屈辱,但在我的感觉中,平顺妈是爱极了她这个傻儿子的。每当夕阳的余晖即将落尽,家家屋顶升起缕缕炊烟之时,我们村便会传来一声声响彻山谷的女高音平顺,回来吃饭!平顺,回来吃饭…….”单凭着这几声呼唤,我就知道这个女人蕴含着怎样的一股爱子的能量。

  当我正在掉自己的第一颗门牙时平顺就已经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了。大家说平顺其实一点也不傻的,我有一个伙伴,她妈妈早逝,有一个姐姐当时已经十五岁了,长得非常漂亮,总是看见平顺跟在我那伙伴的姐姐身后转。记得有一年春季,人们都忙着铺薄膜、种玉米,我那伙伴的姐姐哄骗平顺说:平顺,你去给我挑几担水来我给你当媳妇”那可乐坏了傻子平顺,就见他挑着水桶来来去去地往河边跑,我们一大群孩子跟在后面起哄,那傻子倒是越来劲了,他一连挑了好几担水,平时他妈妈让他挑一担粪他都会挑着担子站着缓好几缓的人,这下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后来不知怎么被平顺妈知道了这事,还记得她在村部的大院里又是哭又是骂的。平顺也被禁足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那件事之后,平顺好像受了打击,很少见他再跟着我那伙伴的姐姐了。可是,令大家感到恐惧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在有太阳的日子里,人们总会发现平顺脱光了衣服躺在小路边的苜蓿地尽头接受阳光的沐浴。那时候,大家总会绕道而行,有胆子大点的,会把眼睛偷偷的从指头缝里挤出一点瞄一下赤裸裸的傻子。妈妈怕我们看到,就索性把大门锁起来,好长时间都不让我们出门,除非是大人们出门的时候我们才可以跟着。一直到上了小学,我都被这种恐惧情绪笼罩着,那时候看见穿着衣服的平顺我都会撒腿就跑。

  其实,除了害怕平顺,我还怕我们村子里的一条大黑狗,它比一般的狗都大,更可怕的是它的牙齿向外裸露着,翻卷着嘴唇,两只眼睛铜铃一般大。每当上学或放学的路上,只要看见那只大黑狗我就不往前走了,即便是迟到被老师打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现在,那只大黑狗早就死了,傻子平顺却还是在村头村尾游荡。去年回老家时我还见到了傻子平顺,无情的岁月连这样一个傻子都没放过,平顺的脸上不但有了几许胡须,而且连背都驼了。听说他还被走丢过一段时日,但硬是被他妈给找到了,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饿的半死。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很长时间我都是生活在煤油灯的照耀之下。不知什么时候起村里通了电,也不知是哪一天起,我们村有了第一台电视机,但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匣子,黑白的动画。在我家周围就有两台这样的黑白电视机,那时候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夕阳落山之时,全家人早早吃过晚饭,妈妈三下两下洗了锅,我们就去看电视了。经常去的是小河对面的王保育员家,电视就在门外给人看病的大房间里,搁在两张摞起来的桌子上。等到我们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就连窗户上都趴着小孩,好在我大哥和王保育员的儿子是铁哥们,早就给我们预留了位子。其实演的什么我早就忘了,仿佛那时候吃过饭不去走那一遭就觉得睡觉都不踏实。

  我们去王保育员家要经过一条小河,每当夜深人静时,那里就变成了青蛙的天堂,“呱呱呱……”的声音此起彼伏。所以,每天晚上我们都是赶着太阳的尾巴出去,又踏着青蛙的叫声回来。

  有时候我们也去邻居索干奶家看电视,索干奶家的电视要大一些,而且去了也有炕可以坐,索干奶人很热情。大家围坐在热炕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拉家常,看着看着,电视上会突然出现一些男女主人公亲热的镜头,索干奶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跳下炕,“啪”的一声关掉电视。这个时候我就会很失望,大人们似乎都有些尴尬,平时的家常话也不知怎么去拉了。也是,一屋子的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怎么能忍心共同去欣赏那样不堪的画面呢?

  后来我家也买了电视,爸妈提前没有透露一丝风声,突然有一天就扛回了一台大电视,那是我们村的第一台彩电。电视被抬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很兴奋,记得挤了满满一屋子的人,就连院子里也挤满了人,我被压缩在土炕的一个角落里似乎都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看得停了台,大家撤退之后,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奶奶下地去一看,原来是傻子平顺尿了一大滩尿在地上。

  我不再希望有那么多人来我家看电视了,可是奶奶、爸爸、妈妈却告诫我不许胡说,他们照样高高兴兴地招呼大家,唯一不同的是把电视抱到了院子里,用桌子搁得高高的。随着我慢慢长大,村子里的彩电也多了起来,但那种看电视的热情劲儿却也不知哪里去了。

  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那是我儿时的乐园,童年所有的记忆几乎都与这条流淌着清澈溪水的小河有所关连。

  小河一年四季都是热闹的。

  夏季是我们最快乐的季节,我们喜欢光着脚丫子走在小河里,河地是清澈可见的沙石和游来游去快活的泥鳅,有时感受着这些小生命漫过自己的脚背,痒痒的。我们这群小孩子个个都是捕捉泥鳅的高手呢,站在水中,看中了泥鳅所在的位置,猛地用双手去捧,必定会有一两个泥鳅成为我的手中之物。有时候这些小东西会狡猾的藏身,但大多都是躲在石头底下,我们会很小心地翻开石头,用瓢捞起好几个来。

  一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就会抱着大堆的衣服去河边洗,我的三姐是所有姐姐里最勤快能干的一位,在三姐洗衣服的时候我就去捉泥鳅,有时我也捉一些小的刚刚由蝌蚪转化而成的小青蛙,这些小青蛙有的还带着尾巴,我把小青蛙偷偷装进三姐准备要洗的衣服口袋里,然后站在河水中偷偷观察着三姐的反应。当三姐发出一声惨叫的时候我撒腿就跑,三姐当然知道是我搞的恶作剧,她也不发怒,只是假装生气的在后面追着我骂:“你个死女子,别让我抓住.”

  当我们在河边尽情玩耍的时候往往会迎来一场暴风雨,风雨过后的小河更加令我们喜欢,这时候上游的大坝往往会放水下来,连带着大坝里的鲤鱼也会被放逐下来,我们全村人都会拿着网子、桶、漏兜去打捞,我觉得那时候所吃的鲤鱼是人间最美味的鱼肉了。

  记得有一次的暴风雨是前所未有的猛烈,上游的庄稼和村庄都被冲坏了,我们村却大获丰收。风雨过后,我们去河边清理“战利品“,发现了一头肥硕的灰驴,驴已经奄奄一息,大人们把它抬回家,我们美美的吃了整整两顿驴肉。第三天在河边捏泥人的时候,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走到我们跟前,他问我们又没有见到一头走丢的灰驴,大家好像商量好似的,异口同声的说没有。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驴子在我们的胃里正翻腾着呢。

 我们真正的美食是野兔肉,那时我的六爸开着磨面房,他和邻村的回民关系很好,回族同胞们有个习惯,被枪打死的野兔是不吃的,因此就送给我的六爸。所以只要听到枪声,我们这些孩子撒腿就往门外跑。有野兔吃的日子往往是在冬季,六爸把野兔提回家,六妈和妈妈就会做整整一大锅的野兔肉,浓浓的肉香味在院子里飘散,我们也不出去玩了,就在灶房门前守着。

  说起来我的六爸要算得上是一位美食家了,他喜欢带我们品尝各种各样的野味。比如,把麻雀用泥巴裹起来放到土炕的炕洞里烧,等到三五个小时后,剥开泥巴,望着黄葱葱的又散发着泥土香味的麻雀肉,怎能不流下口水呢?还有田鼠的肉,黄鼠狼的肉我们都吃过,做法和麻雀肉的做法基本相同,但味道却各有差异。

  我们村的孩子很小就有不错的滑冰技术,到了深冬季节,河面会结一层厚厚的冰,我们个个穿的鼓鼓的,相约着去河里滑冰,大家穿的都是自己妈妈用手做得布鞋,等到一早晨下来,鞋底不但是湿的,而且有的人的鞋底还会出现破洞,我们知道他(她)今天准要挨打,安慰和同情之后就各自回家了,妈妈给我粘鞋底的时候总比他们的都厚,因为她知道我的脚是最不老实的。

  春天来临时小河时常涨水,我想到河边去玩,可妈妈总是不答应,因为河水太大了妈妈怕我被水卷走。有一次,三哥偷偷带我去玩,小河对面有一只漂亮的花公鸡,我想拔下它几根羽毛插在我的毽子上。我央求三哥背我过河,三哥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他才上着小学,但三哥从不惹我,他背起我颤颤巍巍的踩在几块露着头的大石头上,走到河中央的时候,三哥的脚滑下了石头,他身子一歪,我就从三哥的背上掉了下去,我和三哥都被水冲走了老远一程,幸好下游我的一位叔伯打捞起了我们兄妹俩。回家之后,六妈狠狠的打了三哥,到现在我都觉得内疚,不是我的无理取闹三哥怎么能挨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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