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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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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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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行走甘南》

拉卜楞寺

夜晚,入住夏河。宾馆楼下有一家川菜馆,川菜做的很地道,从菜香里,我感受到了临近四川的气息。吃完晚饭在狭窄的街道上随意走走,晚风拂来,有丝丝热浪,但并不猛烈,轻风撩起秀发,就有了无尽的远行他乡的惬意。夏河除了一条主街,再就是零星的几条岔道,一条主街连接着夏河的两个极端,一头住着拉卜楞寺的僧人,一头住着当地居民,藏族、汉族和回族人的友好相处。也可以说,夏河的街道是没有边界的,超前往后,佛与尘世相处的尤为和谐。街上随处可见身着红色僧衣的喇嘛,不论年轻与年长,不管高低和胖瘦,他们或进出于各个店铺,或并肩而行,步履匆匆,俗世的人群里,红色显得格外醒目。在甘南,我看见最多的颜色就是红色、金色、白色、绿色和红色。五色的经幡、金黄的庙宇、雪白的墙裙、各式各样的白塔、一望无际碧绿的草原、红扑扑的脸蛋......形状和色彩,就像错综复杂的意念,铺天盖地地呈现在眼前。当我在拉卜楞寺对面的山顶上静坐,一位红衣喇嘛置身于绿野的一幕深深震撼了我,生命与生命的融合,修行和自然的归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生命,无非是一场精彩的轮回。我感觉自己来到了佛的脚下。

越接近拉卜楞寺,越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它没有特别严肃,也并不金碧辉煌,它更不像我想象中的有那么浓重的宗教氛围。拉布楞寺,它就是极普通的佛堂庙宇,甚至可以说它更像是一所高等学府,学生在校园里做着各门功课。走廊过道中有三个十来岁的红衣小喇嘛调皮地玩耍,和别的孩子一样,他们的脸上也带着天真的笑容。我突然想到了在遥远的布达拉宫,在历史的对岸,桑央嘉措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如此美好的笑容,他凄苦的人生里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童年吧?其实,不管我怎么想,拉卜楞寺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不管我来还是不来,拉卜楞寺都是这个样子。

拉卜楞寺真的好热闹,信众和游人混在一起,红衣喇嘛混在一起。和我们在众多寺庙看到的热闹一样,但又不一样,熙攘在经堂佛殿的人群,身体语言有很大区别,完全是属于两个不同方向的热闹。像我,一个本对佛法一无所知的人,却也跟着加入了络绎不绝的人群。

虔诚的藏民慢慢地在号称世界最长的转经轮道上行走,拨动一个又一个经轮,也拨动着他们的前程往事。不断有藏民匍匐于地面,三步一叩首,五步一磕头做着膜拜。他们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额头、嘴巴、胸口亲切地贴近大地,然后再双手合十......简单重复的动作,他们用信念在做,用灵魂和生命在感谢佛祖的恩德,乞求佛祖的宽恕和庇佑。一直听闻藏族人虔诚,也说藏民信教是因为生活太过艰辛,有了信念的支撑,才足以在艰涩的环境下生存下去。我无权去探究一个民族全民信教的缘由,我只知道,藏民信教,不是一种流于表面的形式,他们把身体和心灵完全交给了精神。通往拉卜楞寺的道路很光洁,路上扬着尘埃,也铺满了阳光,这是一条圣洁的路,这条路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匍匐过善良的灵魂,我小心翼翼地行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跪爬在通往拉卜楞寺的道路上,一步一膜拜,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坚定,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束金色的光芒,光芒直通金黄的庙宇佛塔。举起相机,再也不用担心我的镜头找不到安放的居所,恰巧,一位摇着经轮的藏族老阿妈一同闯进了我的照相机镜头,她步履蹒跚,皮肤黝黑,两只眸子却熠熠生辉,在通透的阳光下,我的眼睛有些酸涩,那一刻,我没有了按下快门的勇气,我怕,怕自己的鲁莽之举会打断一场虔诚的修行。

我跟在一群转经者身后,沿着寺外的环廊转动经轮,人们不说话,空气也似乎凝固了,每个人都在用十二分的小心做一件神圣的事情,我的指尖所到之处皆带着一片温凉。世界很寂静。七月的阳光燥热,但也耐着野性,安静地加入了转诵队伍,不断有明亮的光斑在经轮上绽放。

进入寺庙内,一派佛国的气象。在年轻的红衣喇嘛的引领下,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每一条小路,寺院内燃烧的柏枝的浓烟和香气久久不肯散去,浸人心脾。走进幽暗的佛殿,殿堂内挂着各色经幡,酥油浓香的味道四溢飘散,香烟缭绕,足以安放一个人漂泊已久的灵魂。上百年的彩绘壁画和大幅唐卡呈现在眼前,佛和藏王的塑像有的位于大殿中央,有的排列在靠墙的地方,他们用藏王时代的眼神打量着今天纷繁的世界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这些造型各异的塑像面前,能让我完全安静下来,我似乎听到了期间由远及近的均匀呼吸,由藏王时代一直绵延到了今天的拉卜楞寺,释迦牟尼佛的呼吸、文殊菩萨的呼吸、白度母绿度母的呼吸、历代藏王的呼吸、活佛堪布的呼吸......塑像所焕发出的灵性和神性,一下子就改变了物质原有的冰凉属性。仰望他们,我的内心生出阵阵慌乱,这些鲜活的塑像正在用犀利的眼光审度我们的行为,也在透视我们的灵魂,我承认自己没有一双干净的眼睛,所以,我没有足够的勇气长久地仰望他们。我也不像在内地'寺庙所遇见的众多游客一样,一见着金身塑像就顶礼膜拜,敬仰,只藏在心间,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流于形式。长长的列队促使着我,只能继续往前走,蓦然一回头,时间停在了百年前,佛祖的慈悲,僧人的凄苦,藏民的虔诚,我暗自落下了眼泪。

被匆匆的人群拥挤着,出了佛殿,我不知道又该从哪里开始我的下一程精神之旅,我想,我在拉卜楞寺的短暂停留,注定只是一场走马观花。

尕海湖,与生命擦肩而过

一次难忘的旅程源于一场刻骨铭心的遇见。

尕海湖的美是空灵的美,是无边无际野性的美。这里水草丰茂,许多南迁北返的珍稀鸟类驻足停留,繁衍生息。各色花儿羞涩地打着朵儿,她们内敛,低调,不像开在城市里的大朵花儿那样高调招摇,惹人生羡。沉静是最出色的美。

遇见美,也遇见了一场生命的稍纵即逝。

一个人眼见着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那么直接而又正常。我经常在午夜梦醒时回想,在我眼前突然倒下去的男人,他被救护车带走以后结局怎样了,是否尚存一丝生命的气息?他抽动的肌肉,放大的瞳孔以及搁置在救护担架上僵直的身躯和尕海湖的蓝天白云时时交错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是一个多么瘦弱的男人,他的身体因承载不了三千米的高原重负,挣扎着倒在了妻子温柔的怀抱中。他倒下的那一刻,我看见头顶的太阳晃了晃,但也仅仅只是晃了那么一下,仿佛在传达某种悲哀,许是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见惯了太多这样的猝然倒下,尕海湖的太阳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和一张生硬的面孔,很快,它就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如同当初一样,岿然不动地注视着熙熙攘攘的游人,目光冷漠疏离。只有那个身着洁白长裙的美丽女人,她哭喊着,不住拍打着男人精瘦的胸膛,我听到了来自胸腔里隆隆的回应。倒下的生命该是有多么不舍,他何曾会想到,一次愉快的旅程却有可能变成永不相见的诀别,从此以后,他或许要长眠地下,生命的种子种在甘南坚实的土壤里。我不知道,如果一个灵魂丢失在了遥远的异乡,他会不会想着寻找回家的路。

荷尔德林曾经说,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我不敢轻易妄言一个生命的陨落就是诗意的栖息,但是在甘南这块洁净的土地上,佛的脚下,生命似乎只是一场来去匆匆的修行。生离死别,如若放在别处,一定是一场盛大的悲哀,紧接着再举行一场更加盛大的埋葬仪式,亲人、好友、同事、乡邻,大家都埋着头,流着泪,跟在长长的送葬列队里哀思。直到把逝去的生命埋进泥土里,还能接着再伤心好一阵子。我们,总是牵绊的太多,传宗接代,子孙万年的传统在血管里根深蒂固。藏族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我们的民族,他们没有姓氏,没有族谱,他们不需要在复杂的血脉纹路里追踪寻缘,更不需要背负过多的情感重负,人们能坦荡地接受死亡这一命运的安排,亲人离世,忌讳放声大哭,他们认为与其用思念捆绑亡灵者,倒不如让他忘却此生的牵挂,自由地投入生命的轮回。生死达观,完全让朴实的藏民摆脱了对死亡的恐惧。行走在甘南的每一寸土地上,我感觉逐渐远离了生死带给人的诸多困惑,一度的释然,让我甚至开始感觉自己的前身就属于这里,也许,我也曾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喇嘛,或者是拉卜楞寺的一个守夜人,我用自己的修行超度逝去的灵魂,也超度自己的前世今生。佛光普照的大地上,我看不到过多的悲伤,游人行色匆匆,管理人员依旧忙碌,藏牦牛还是那么悠闲地踱着步子,车子开过去,似乎比人更兴奋,悲伤也许只是一个人的事。那个身着洁白衣裙的美丽女子,难道是在冥冥之中注定要给丈夫来一场圣洁的告别仪式吗?我不想把生死描述的那么凄婉迷离。返回的路途上,我一直在莫名其妙地想:如果男人真的离去了,他会有灵魂和知觉吗?要是有,又在何处?如果没有,又是为什么?

登临天葬台

要我说不去郎木寺是人生一大憾事,去了郎木寺不登临天葬台则是更大的遗憾。其实说白了,我完全是冲着天葬台而奔郎木寺去的。

郎木寺不只是单纯的一所寺院,它实是一个可爱的风情小镇,郎木寺的小宛若一块奇石,初见并不出色,逼窄的街道,斜卧在半山坡的寺院,苍翠绿掩下的佛塔庙宇,除了商业化的浓重痕迹,还真是不怎么起眼。它不像拉卜楞寺那样纯粹和一目了然,不如尕海湖那样浑然天成,不比桑科草原那样辽阔自然。郎木寺,完全就是被山峦整个儿包裹了起来,我无法目测它的整体轮廓,也因此无权界定它的美与不美。郎木寺地处甘肃和四川两省边界处,中间一条小溪穿镇而过,小溪虽小,却有一个霸气的名字“白龙江”。小溪的北岸是甘肃的郎木寺镇,南岸是四川若盖尔县的郎木寺村,属于甘肃的“安多达仓郎木寺”和属于四川的“格尔底寺”都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它们就这样隔江相望,彼此守护,两情相悦。一条小溪分割又连接了两个省份,融合了回族和藏族两个民族。隔而未隔,界而未界的局面,成就了郎木寺的混沌之美,以至于部分前来观瞻的游客并不能明了的区分和界定这两座寺院。

同样出乎我意料的是,郎木寺的游客并不多,这里大多是转经的藏民和寺院内的喇嘛,稀稀疏疏的游客在院内的大树下乘凉,或者坐在寺庙的众多台阶上,放眼远眺,对面,山色苍翠,形如僧帽,寺的东面红色砂砾岩高高耸立,寺的西面石峰嶙峋嵯峨;近处,金碧辉煌的寺院建筑群和错落有致的踏板民居掩映在郁郁葱葱的古柏苍松之间。夕阳西下,这座因寺院而闻名的小镇,便浸染着无限江南风采。坐落在山坳里的郎木寺镇,寺庙屋脊上的法轮、金鹿熠熠闪烁,僧俗民众宁静悠然,此时,如果你忽略了脚下正在修整的道路、庙宇上新刷上去闪烁的镀金、寺庙门口摆摊设点的当地居民,这里真的可以让人在安然与静谧祥和中潜心修行。如果能够远离俗世,人自然可以在寂寞中淡去功利,淡去浮华,淡去怨念。但若无法摆脱俗事缠绕,我们何不像陶渊明一样求得一片心灵的宁静与安然呢?“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超然物外,当能心静。

天葬台在后山,我背着相机,几乎是寻遍了整个寺庙的角角落落,好不容易找到了通往后山的道路,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有不多几个人从山上折返而回,听说我和偶遇的三个同乡要去天葬台,便说,早去早回,这会儿山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看一圈马上下来,不要呆太久。

沿着蜿蜒的小路一直往山上走,我的心开始扑通通直跳,同行者说这山上的花草大都是名贵的中药材,花朵带着异香,可我的嗅觉此刻失去了任何辨识的能力,全心全意地,我的眼、鼻、耳,全都集中在了即将出现的山路尽头,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一幅场景,是血腥的?是悲凉的?是肃杀的?是凌乱的?是凄凄惨惨不忍直视的?眼前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它的神秘吸引着我,诱惑着我。二十几分钟的煎熬与期待,我终于看到了,看到了隐逸的山头,看到了大片的五色经幡。天葬台便在眼前了,那么寂静,那么辽远,那么空旷,这里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阴森恐怖。喘着粗气,远远地望着,望着,天葬台四周群山环绕,云清雾淡,芳草鲜美,景色宜人,心里蓦然涌出一个念头:这里,像天堂一样美丽,真是灵魂升天的好去处。

接下来的路,我一步一步走得很仔细,怀着极大的勇气和好奇一直走向了神圣的天葬台,走向了通天的地方。各色经幡的旁边,有一块儿圆形平台,我想,这便是我想象了无数次的地方了,我静静地注视,天葬早已经结束,这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干净整洁,可是我仿佛看到了雄鹰独踞的苍穹,是那样的深邃而旷远。当我迟疑的脚步越是靠近那座平台,我越是感受到生命尾声的悲凉与浪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死亡,原来,生和死竟然只是一步之遥。冰冷的石头上,曾经被无数殷红的斑斑血迹浸染过,现在,却是光洁的一片,你嗅不到任何血腥的味道。难以想象,那些被布匹包裹着的尸身,曾经在这里被冷彻的目光划开脊背,疯狂啄食的苍鹰秃鹫,迫不及待地盘旋、俯冲,荡起阵阵可以穿透肺腑的凉意......我用无比敬畏的目光打量着这块承载过无数即将升天的灵魂的石块。生死轮回的界河里,我想,雄鹰秃鹫们将以怎样的姿态,慷慨地肩负起这个古老名族的壮烈与彪悍,翅翼带着洁净的灵魂飞向深邃而明净的天穹?一个朴实而又古老的民族,在这苍茫的山顶上,无畏地刻下了他们诗意无穷的灵魂。

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古老的六字箴言脱口而出:唵嘛尼叭咪吽。

我不知道六字箴言是否适合于这样的场景,对于佛经,我一无所知,我怕我的一不小心触犯神灵,惶惶不安间,我终于忧伤地明白,不管我怎样的恭敬,我距离佛都是咫尺天涯。一个难以接受用自己的身体喂养饥饿的秃鹫,将肉身布施给它们的人,像我,或许,这就是我无缘信仰的鼠目寸光和胆怯懦弱。请原谅我的无知,原谅我的信口开河,我真的无意亵渎任何高贵的灵魂。静静地转身,告别了鹰鹫矫健的身影和悠远寂静的天葬台,我的心在无限颤栗中似乎听到了鹰鹫展翅冲向云霄时发出激昂的巨大轰鸣。

扎尕那,天上最美的一朵云

从郎木寺下来,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天葬台的空旷静谧依然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在网上预订好的扎尕那代巴情客栈突然间自动退房,我赶紧打电话联系客栈老板,老板连声道歉说都是他的操作失误,答应给我们留两间标准房,因为游客太多,说让我们委屈一晚上。出门旅行,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难以预料和并不能令人如意的事情,我向来习惯于不叫小事情影响出行的美好心情,便果断答应了。一路上,老板都是和我语音联系,他担心我找不到地方,每隔一小时左右便问到什么地方了,然后发个定位过来,并且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心情渐渐舒朗起来。

沿途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绿野,笔直的马路上时时可见骑着摩托车的藏民和红衣喇嘛,绿地上除了偶尔闪现的低矮破旧的民房,再就是藏牦牛和羊群,大片的牛羊看上去就像绿毯上点缀的花朵,水墨一样的色彩,牛羊显得悠闲自在,但一直在埋头工作。等车子行驶到国道345,草原消失了,我们进入了真正的山区,村庄多了起来,牦牛也渐渐多了起来,在逼窄的道路上牦牛悠闲地踱着步子,它们不惊慌,不羞怯,车子停下来,静静地等着它们从车前走过,不见有人跟随,我就在想:难道这些牦牛都是没有主人的野生牦牛么?还是它们本来就富有灵性,根本不需要主人的牵引便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原来牦牛也可以如此任性的生活。不时有鸽群飞过炊烟浅笼的村庄上空,把我们的视线引向连绵起伏的山峦远处......

入夜,黑暗从两边的山顶压下来,本来就昏暗的道路更是染上了漆黑的色彩。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公路两边的村寨里隐隐闪烁,似在给我们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又不至于使夜行的人失了信心。公路沿着白龙江一路向东,河谷里生长着许多粗壮的树木,在黑暗中愈发显得天荒地老。白龙江的柔软和静谧,有点出乎我的想象,就像草原人敬献的柔白哈达,柔情地缠绕着高山峡谷。

四个多小时后车子渐渐进入到了深不见底的峡谷深山,扎尕那自然景区的收费处车子很拥挤,我们买了门票,从石门穿行而过,原来扎尕那村就是景区啊!售票员说,只要你穿过石门,在里面住上十天半月也没人查票的。好奇心愈发强烈,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如此封闭?让你进去了但必须原路返回?“条条大路通罗马”,此话在这里似乎成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山路越来越窄,我们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开车继续前行,一个拐弯,漆黑的峡谷里突然有几束烟花燃起,寂静的山谷一下子被点燃了,我看到了灯火璀璨的明媚,我听到了华灯初上的喧嚣。如果把我在甘南的旅行比喻成一首缓缓流淌的交响曲,那么此刻,我就像站立在徐徐拉开的大幕前的观众,我终于体会到了乐曲的最高最强的旋律的撞击,那是一种几乎难以呼吸的共鸣,时光与景物刹那间被定格,如同时光倒流。一路拐弯,一路陡坡,车子跟随导航盘旋而上,我期待中满含忐忑,一方面我期待一步步登高,打开梦境里的画面,另一方面又忐忑高处不胜寒的危险。客栈老板正在建房,他迎出来,大有主人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感觉,他说之所以一直打语音,是因为他不认识汉字,我的心里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淳朴热情的藏民啊,就像这块土地一样美丽实诚。朋友一下车打趣说,跟着你出行能吓破人的胆子。我说,等着,明早定有惊喜。住在木制阁楼里,听着窗外的虫鸣,月光泻进窗棂,冲淡了旅途奔波的疲劳。

一夜无梦。

清晨的扎尕那,是在云雾中被唤醒的。那些平时高挂在天空的云彩,想必是趁着夜晚我们熟睡的时候偷偷落到了地面上,落到了草尖上,也落到了半山腰。扎尕那在一大早晨含着青涩朦胧的笑意,一层层揭开了她神秘的面纱。我们匆匆赶到山顶的观景台看日出,这是扎尕那海拔最高的一处观景台,这里没有鸡鸣狗叫的喧嚣,没有车水马龙的热闹,整个村子就像从沉睡中渐渐苏醒,当第一缕白光闪现时,村民们便开始生火准备早饭了,炊烟袅袅上升,在宸熙薇露中,整个村子笼罩在浅浅的青烟里,在太阳的照耀下,虚无缥缈,如梦如幻。不多时,太阳跳过石峰,光芒万丈,升腾的云雾在东方的阳光下,洗亮了我的眼睛。这里,满足着人们对一个偏远、隔绝、美丽、淳朴之地的全部想象。也许在大自然面前,除了说最好,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

我期待有风吹来,将山那边的白云多带来几片,这样就可以给眼前的画面增加更多的神韵;我更加希望可以长久地停留,在夜晚,燃烧的通红的炉火前,我和藏民们促膝长谈,听他们讲述久远的藏族故事;我想每天清晨迎着第一缕曙光,喝到他们炉灶里熬得正沸的酥油茶,同他们一起吃纯香的糌粑;我梦想着,躺在客栈踏板床上书写一段段流淌着诗意的文字,然后,把一段美丽的神话带回我的俗世生活;我幻想自己也穿上了厚重的藏袍,跟在一群人后面捡拾地上的柴火,干累了活,我一边仰望蓝天,一边喝着浓香的青稞酒。也许是我太过贪婪,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贪得无厌的,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所以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我选择带着遗憾离开,我愿意带着所有脑补的画面离开。世外桃源也罢,人间仙境也好,我终究是要回到俗世里,回到尘埃里去的。

我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脆弱与无奈。

遇见卓玛

在甘南,我对自己的旅行总是有太多的期许。我遇见了不少的意外,也期待着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甘南于我而言是一个美丽的梦,梦中,我把飘过的白云当成了羊群,把摩崖石刻读成了难懂的藏文,把红色的袈裟刻入深沉的漩涡。望着山上猎猎作响的七彩经幡,我放慢了脚步,真怕哪一脚不慎,惊醒了这千年之梦。甘南的梦有前因,但不必想后果。我也一直在人群中寻找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卓玛,卓玛,这个名字,我想象了千百次,她也仅仅只是我蓄谋已久青藏高原的情感假想,我试图在这个臆想里,让空洞的日子如一苇渡江,不再横尸荒野。也许是受了西部歌王王洛宾《在那遥远的地方》和李众《卓玛》的影响吧。想看卓玛,想看看她美丽的脸、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辫子,还有那没法想象的美丽心灵。查阅资料,得知卓玛的意思是“度母”,一个很美丽的女神,是度脱和拯救苦难众生的一族女神,同时也是藏传佛教诸宗派崇奉的女性本尊群,度母在藏族百姓的心目中还是一组最亲近信众的女菩萨,能帮助世人实现种种愿望。因此,藏人给女孩子起名大多都冠以“卓玛”。但也并不是所有的藏族女孩都叫卓玛,比如有的叫央宗,有的叫旺姆,但在我的心里,我管所有的藏族女孩叫卓玛。

从扎尕那返回宕昌县的途中,不想真遇到了一位叫西热卓玛的藏族小姑娘。小卓玛的服装和发饰很鲜艳,胜过路边所有的色彩。她的头上,宝蓝和暗红色的珠子连成一串,一条条收拢在脑后,头发长及腰侧,无数条细小的辫子温顺地披散着。头顶黄色的小圆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芒。红色布衫外面罩着绿色布裙,显然,绿色和红色相配是俗色,但在小卓玛的身上你不仅看不到艳俗,相反的能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她的面容像月光一样皎洁,她的眼睛像太阳一样明亮,她的笑容像花朵一样美丽。我想,卓玛就应该这样漂亮,应该这样微笑,温和恬静,她的笑颜好像滚滚不息的高原阳光,温暖着我的心。卓玛说妈妈去那边打水去了,她的手指指向远处,两面皆山。我无缘见到那个我心目中一定也是美丽温柔的大卓玛,但是,我知道她符合我对所有卓玛的美好想象。小卓玛在路边摆摊卖苹果,跟前是书写工整的二年级语文作业本,还有她的一些小手工作品。她微笑着把自己画的画儿递给我们看,用流畅标准的普通话和我们交流。小卓玛说:“阿姨,您买一张我的画儿呗,我再送给您一张。”说实在的,那些画和我同龄女儿的画相比之下略微逊色一点,但我依然答应下来。并且逗趣她:“让阿姨给你拍几张照片吧,我多买你的画。”小卓玛更加开心了,她的笑容愈加努力。我觉得自己如此去和一个心底纯净的孩子讨价还价,行为太过不地道,羞愧之下,多买了几幅画。

不得不说,这是一段开心愉悦的经历,我的相机精准地记载了这段善缘。

车子前依然有好多只牦牛悠闲地踱步,它们对车辆置之不理。自然,它们是这里的主人,而我们只是一群冒失的入侵者,主人见到我们自然不用惊慌,动物更是见识过人类手段的厉害。走过很多地方,在甘南,我总算看到了人和万物共同拥有大地的原样,牛和人彼此信任,相依共存。人们在蓝天白云之下耕作栖息,牛羊在山原河谷食草生活,鸟雀在天空和大地之间自由飞翔,它们不用担心在某一处黑暗的角落里突然传出恐怖的枪声。在神谕的土地上,所有的正确是万物平等的宗教信仰。

在甘南,我的旅程总是被诵经声翻开,有的源自寺庙,有的源自高山上的七彩经幡、路边矗立的白塔。我愿意带着复杂的大脑旅行,我喜欢内心充盈的感受,一如繁忙的心思从未离开过身体。

甘南行,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美好旅行,也是我记忆中经常醒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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