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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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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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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往事

  有些往事真的不愿意回首,不管是欢乐还是忧伤。

比如我的大姐,当车子停在三十年前曾经的那个家马路边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不肯下去。我理解她,不下去就不下去吧,我和二姐是要下去看看的。心抽得紧紧的,脚步慌乱而迟疑,双眼迷茫,整整三十年了,从韶华到白头,真的不忍心再回首。

铁篱笆的外门半开着,内门是完全打开。二姐,咱们进去看看吧。二姐跟在我后头,好。于是,我们就一脚跨进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家门。感觉小院非常逼仄,凌乱不堪,一位男子正在穿肉串子,应该是做小吃用的。他很警惕,你们是干什么的?我说,来看看,以前我们住过这里。男子就不说话了,继续低头穿肉串。怎么和记忆中的小院相差那么远啊!

我们的那个家,一进大门是一个很大的葡萄架,这个季节正是葡萄挂满枝头的时候。我和二姐最喜欢吃葡萄了,每每我站在椅子上剪葡萄(我个子大),二姐捧着个小篮子在下面接葡萄,然后姐俩把葡萄洗净,就坐在院子里品尝自家葡萄的美味。大姐和两个哥哥那时都工作了,不太参与我们小姐俩的私密活动,好吃的都被我俩吃掉啦。院子里还有一棵樱桃树,那是爸爸种下的,每到初春,就开满了粉白色的小花,然后小米粒般的樱桃就从花蕊里探出头来。我盼啊盼啊,天天盯着樱桃快快长大快快变红,好快快吃到酸甜美味的樱桃。关键是熟了的樱桃也好看,美人儿一样的令人爱怜。

我竭力寻找当年家的影子。突然发现,靠西边院墙下有个破败的水泥花坛,花坛上堆满了杂物。可是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们家曾经的花坛!那个花坛里种满了鲜花,尤其是一棵夜来香,到了晚上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那香味我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感觉太浓烈了。还有一棵种在花盆里的仙人柱,就摆放在花坛水泥台子上。这棵仙人柱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魔法,那个长得快啊,不几年就长到半米多高,还很粗壮,名副其实的仙人柱,是我家花坛里最吸引人眼球的一景。谁来了都要唏嘘一番。

正房的门也是开着的,我们探头探脑想进去看看,见那男子没反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进去了。厅堂,感觉很小且杂乱,摆放着脏兮兮的柜式冰箱,还有其它杂物。卧室,更乱,床铺就铺在地上,被子没有叠,就堆在那里,好像是多人混居。地面全是水泥地,黑黢黢的。后面内里还有几间卧室和后院,我们就不想看了,心里拔凉拔凉的,赶紧退了出来。这个房子应该是个出租屋了。

记得那是一色的紫红木地板,窗户也是双层带小飘窗紫红色木制的,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客厅中间摆着吃饭的矮腿小方桌,靠墙摆着大方桌,进门窗户处摆着方几,方几上摆着电话机,一进家门就觉得好宽敞明亮好舒服啊!

那时候,我上高中,大哥和王珉在化工机械厂工作。王珉家就住在前面几栋,百十来米远的距离。每天早晨六点半,王珉准时到我家门口大喊,李承军、李承军,上班喽!我大哥赶紧扒拉两口饭,快速出门,他们结伴步行去上班。工厂有不短的距离呢,他们要早走,赶在七点半去上班,不能迟到。下班后,不是大哥到王珉家去吹牛,就是王珉到我家来吹牛,天天如此。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女朋友。碰到周末,我们小姐妹还给王珉用扑克牌算命玩,有一次我二姐算到王珉二十八岁走鸿运,王珉脸都涨红了,能当个工人就很不错了,哪里有什么鸿运哦。的确,那时候从农村插队刚回来,家庭出身又不好,连谈对象都有自卑心理的王珉,没想到日后真的步步高升,官至封疆大吏。这是后话。

我上学的中学离家不远,同班有几位要好的女同学也都住在附近,我们上学结伴而行,放学了要复习功课,都聚集到我家来。在大院子里的廊灯底下,我们围坐在矮腿方桌边,埋头做数学语文或者背政治,那个认真劲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邓小平主政的一段时间,全国上下都又重视学习了。我家里订了《人民日报》、《参考消息》、《人民画报》等报刊杂志,几位小姐妹常到我家看报纸和画报,感觉好稀奇。爸爸是老红军,有资格订阅这些。放学回来,我就读报给爸爸听,他老人家别提有多享受了。这是我们父女最快乐的时光。我的高中岁月,就是这样度过的。

夏天来临,我们女孩子也会结伴去游泳,没有游泳池,就到附近田野里的一个大水塘。男孩子们也会到这个水塘游泳,不过都是离得远远的,男孩子在那边,女孩子在这边。有一次,邻居孔大小姐不小心游到深处游不回来了,在那里挣扎,是王珉看见了,快速从那边游过来救了她。前些年,我和孔大小姐在合肥见面,她还说王珉是她的救命恩人呢。那时候,孔大小姐已经是政府的女区长了,而王珉也官至省级领导。二姐的扑克牌算命还真灵验呢。

二姐和我出门后,就朝孔大小姐家的方向走,她家和我家是并排两栋,一样的大房子,就隔着一个小巷子。老邻居都搬走了,见不到了。只见巷道中间房前屋后都种着蔬菜瓜果,一个大南瓜吊在架子上,还有丝瓜扁豆什么的,没有人影,大概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原来的深宅大院,现在败落得令人心酸。算算,这些老宅已经经历了近九十年的沧桑岁月,也是岁月不饶房啊!

这些房子是1930年前后民国政府为煤矿的高级职员建造的,青砖灰瓦,豪华气派,宽敞明亮,木质地板大窗户,前后院落,非常舒适。房号按天地玄黄宇宙排列。这里是煤矿重地,1937年后,日本人以为能够长期占领中国,为了攫取能源,下功夫又改造扩建了一些建筑。因此,这些房子又带有很明显的日式风格。解放后,小镇曾经是市委市政府和矿务局所在地,是全市的政治经济中心。

所以,在许多地方还是荒山野岭的时候,这个小镇就是重镇了,到处是深宅大院机关学校,还有大医院和热闹的商场电影院,花坛里开满了鲜花,街道上行走着西装革履的绅士和衣着光鲜的女士。我就听说,谁谁是陈果夫的干女儿,谁谁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还有教会学校毕业终生不嫁的修女护士等等。这种繁荣,持续了好几十年。

1980年代,随着煤矿的停产搬迁,小镇逐渐衰落。而恰恰随后的这些年又是改革开放经济飞速发展的几十年,别的地方日新月异高楼大厦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更显小镇的落寞和荒芜。

不过,也有好处,因为没有大建设,小镇上的民国建筑基本都保留了下来。虽然破败,可原来的风貌和格局依稀可见。为了保护好这些建筑群,小镇已经在2012年被获批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就在我家门口的马路边,立着一块大碑牌,上书“安徽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九龙岗民国建筑群”。我和二姐在碑牌前照相留念。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就在这个地方,我和妈妈道别。那一年,是1986年的冬季,我从合肥回去看望她老人家,此时父亲已经去世十年整了,母亲独自居住在这个大房子里。好在有哥哥姐姐住在附近,每天他们都会来看望一下,倒也不孤独寂寞。那时,我女儿只有两岁多,工作又繁忙,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临走,母亲送我到门口的路边,我清晰看到母亲两鬓已有了白发,心里一惊,好心疼好难过,母亲老了!

不多久,就接到母亲去世的电报,我和先生带着女儿赶回家去。一进家门就看到母亲躺在厅堂里,扑过去泣不成声。母亲啊,谁知那一次你送我到门口竟成永诀,这伤痛此生难平复。

后来这房子就归还了公家,从此,我们兄弟姐妹就再也没有踏进去过。整整三十年了!

后来,我也多次回过小镇为父母扫墓,就是不愿正视这个房子,如果路过竟有意躲避。

曾经那么欢乐幸福的家,美好的青春年华都是在这个房子里度过的。因为父母的过早离世,也让我们兄妹心灵遭受了难以弥合的创伤。鲁迅先生说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我大姐不是真猛士,到现在她都不愿意去看看那个曾经欢乐的家。我和我二姐也不是真猛士,即使是直面了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那也是时隔三十年之后的举动。是时间给了我们勇气。

还有那个王珉,信息披露,他因贪污受贿玩忽职守罪被判处无期徒刑。曾经为小镇出了这么一个名声显赫的人而自豪过,虽然各自离开小镇后再无瓜葛。那时候,他真是一位腼腆上进的好青年。也就是三十年的光景,从辉煌到陨落,真令人唏嘘感叹。

就如小镇上破败的民国建筑,现在保留,只是为了证明它曾经的辉煌。而历史就是历史,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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