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故乡我像一个罪人（组诗）

提及故乡我像一个罪人（组诗）

李海鹰

我有时抱怨她

那个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喘息的女人

那个在我的创口上灌满泪水的女人

我有时嫌弃她

每个夜晚她缝啊 缝啊

缝好的靴子棉袄一层一层那么厚那么丑

提及故乡我像一个罪人

我一边怨她的贫穷和丑陋

一边又肆无忌惮地吸允着她可怜的养分

她容纳我所有的过错

把我喂养成一个城里人

我衣锦还乡时

内心充满虚伪的光芒

◎ 三姐

我使劲地哭你

像是要把你半辈子的委屈

借此机会全部替你释放出来

哭你年轻时候的三尺麻绳儿

哭你换亲队伍的唢呐声声

哭你月子里干渴的奶水

哭你衣兜儿里攥出汗水的诊断证明

你在尘世间慌慌张张

走的时候也匆匆忙忙

孝子贤孙呼天抢地

三弦五乐 鞭炮鸣响

经幡纸扎 送行的车马浩浩荡荡

这样

我也就替你感到欣慰了

◎ 见字如面

母亲总是以这样别致的方式

捎信儿给我

她说院子里的山桃花开了

她说麦子施了肥就要上水

她说西红柿种了两沟小白菜栽了三畦

她说咪咪老了翻不过二楼的栏杆

她说东街坊二胎生了龙凤胎

她说北黄垡修路回家得绕道行

她说这回做的辣酱很好吃

总共放了一个苹果两个梨

她说了许多话  语无伦次

思维跳跃得像个诗人

她说了许多话才想起说  

哦，见字如面

起风了

我关紧了窗户

越是安静越是无穷无尽的孤独

想着乡下那个巴巴盼着我的老人

我的骨血就开始翻江倒海

想着院子里的山桃花被风一吹便会落了一地

那些落花敲打着我身体的碎片

越是美丽越是疼痛

◎ 大风

黄土飞扬着

天空有五颜六色的旌幡在舞蹈

您坐在土丘上看着

人世间最后一场大戏

母亲说

活人的世界您都能看得见

风很大

柳树的悲鸣是一首安魂曲

草叶卷积着尘埃

您在云之上  面带微笑

看着我的世界

大雨滂沱

◎ 大雪

金黄的旗帜在大风里招摇

季节瘦得只剩下骨头

雪还在路上

我的麦子们就开始翘首

等待一场温柔梦乡

大清河绾起发髻

一棹扁舟南下

盛装被悄悄带走

父亲佝偻着身体

将自己站成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