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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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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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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柜与房子

书柜与房子

 

房子和书柜,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应该很早就出现了。尤其是房子,可能更早些。《事物纪原》一书上说:“舜作屋,筑墙茨屋,令人皆知去嵒穴,有室家。”今天在离甘肃天水市百余公里的“大地湾”上,就发现了距今约8000年的史前村落遗址,不仅可以见到建在地面上的半穴式房屋,甚至还有一座面积达到420平米、主室八柱九间的厅堂。

生活物件总是以实用为先。作为栖身之所,房子,是人类生存最基本的需求,出现的时间自然就会更早一些。而书柜,作为人类精神活动的一个附属物,恐怕就要晚多了。

但是,书籍有自己的历史,而纳书之柜何时出现,却实在无法考证了,据推测,有了书,书柜应该也不会很晚才有。竹简、木牍出现之后,作为收纳器物,书柜、书架一类的东西,自然也会随后出现。今天,我们可在《尚书金縢》一章中,读到这样的记载:说有一次,武王姬发患了重病,周公便设立祭坛去向先王祷告,“乃卜三龟,一习吉。启钥见书,乃并是吉。”翻译成白话就是说,经过祷告,三位先王灵位前面摆放的三只龟甲上,都现出了吉兆,开锁拿出卜书来对照,也完全相符,皆为吉象。但《尚书》里面却并没有交代卜书原先锁在了什么地方。待周公卜筮活动结束,书中又记之曰:“公归,乃纳册于金縢之匮中”。很显然:卜书是放在“匮中”的。对于这句话,有人注释说:“縢,束也。凡藏秘书,藏之于匮,必以金缄其表。”縢,是指绳索。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凡典籍秘本,都收藏于匮中,并系上金縢。由此可见,那个时候的卜书,属于国家重要典籍,需要专门保存在“匮”中。而这个“匮”字,是个形声字,“匚”(音fāng)为其形,“贵”示其声,本义则为“匣”,是当时用于储物的器具。至于用“匮”来储藏什么物件,我想,应该会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有所变化。《中国古代名物大典》一书中说,“匮”可以“收藏衣物、书籍、粮食及其他日用物品的家具”。这个“匮”字演化到今天,已经写作“柜”了。那么,周代用来存放卜书的“匮”,是不是可以看作古代最早的藏书之“柜”呢?似乎不好断言,但最起码,我们已经从中看到了“书柜”的影子。

其实,从小我们便知道,书籍是不可以随便乱扔的,最好要放到“匮中”,只不过,我当年放书的地方不叫“匮”,而是一个木头箱子。木箱原来是父亲的,盛装一些日用工具,放在仓房里。他见我先是攒了一些小人书,后来又都换成了“大书”,早晚捧读,十分投入,一高兴,就将这个小工具箱送给了我,算作是鼓励。再后来,爷爷和父亲把他们看过的线装书都给了我,我便另外倒出一个更大些的木箱子装上,这样,我就有了两箱子书。

书放在箱子里,取用颇为不便,往往为了找一本书,需要翻箱倒柜。所以,我很想有一个小书架,用来摆放常看的书籍。当时,班里一位同学的父亲是个木匠,我便求他老人家用边角余料,给做个小书架。书架做成了,高四十多厘米,分为两层,背面,每一层都钉着一根寸把宽的薄木条,作为挡板。书架靠墙横放在桌子一头,摆上书,稳稳当当的,既整齐又美观。这是我平生拥有的第一个书架,内心特别高兴。我把珍藏的书摆上去,读得也更起劲了。

书越看越多,也越攒越多,小书架根本放不下,内心便渴望拥有一个更大些的书架存书。其实,在我的内心,还藏着一个“书房梦”:一间屋子几架书,一张书桌上,一团柔和的灯光笼罩着桌面。桌面上,一本翻开的书,一杯沏好的茶,一叠纸,一支笔,身心沉潜在灯影里,享受着那份宁静,那份温馨,那份愉悦……虽然有人说“惯亲灯火,儒生酸态”,但这却是我从少年起便有的一个心愿。

但当时家中住房囧迫,别说书房,就是想有个书架,也没木料做,这一切都只能是个空想。

结婚后,起初是租房子住,过了两年,我决心自己盖两间房。于是撸下腕上的手表,卖了,凑钱购置了一块地皮。但动工时,只有从岳父家借来的七百多元钱,除去买砖、水泥、沙子和檩木,仅够买七分原木,用来打造门窗。这点木料,做完门窗的“套子”和入户门之后,剩下的,连做室内的门扇都不够了,想做书架,完全不可能。于是,我画了一个图样,标好尺寸,求工厂里的朋友,用废弃的空心扁管和铁皮,拼接起来,焊了一个铁书架,刷上油漆,把它镶嵌在了新房子的间壁墙里。这样,文学书、医学书,便都可以摆放进去了。可惜的是,后来卖掉了那座房子,铁书架便不能扒出来带走,不免有些遗憾。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那个书架镶在客厅的间壁墙里,新主人如果不摆书,又会用它来作什么呢?

后来,我被调到报社上班,和父母住在老戏园子东侧的旧房子里。房子是民国时期盖的,经过了几十年的下沉,窗台和外面的地面几乎拉平了,成了半地下室。1984年夏天,由于连降暴雨,屋地开始反潮,室内墙脚的泥片也开始剥脱,房子岌岌可危了。报社总编见状,让我们一家人住到了仓房里,单位派辆车来,把家具都搬到了报社的库房里。事后,社长和我说:

“这房子不能再住人了!翻盖一下吧,单位出台大货车,帮你拉拉砖,运运建材。”

于是我便开始张罗翻盖房子。

老房子扒掉,檩柁都可以破成板材,做门窗富富有余。尤其是直径半米的松木柁,两间半房子就有两棵半——这让我又生出了给自己做个书架的想法。但连脊的房子,左邻右舍的利益必须照顾到。于是我便到两边邻居家去说明情况。右面的邻居和我家共用一间房子,中间只隔着一道秫秸墙,而左邻则是两家共有一根柁、一面间墙,事情就不免麻烦些。果然,我一开口,婶子便操着此地人的土腔,一口回绝了:“妈呀!间墙是两家的,你给扒了可不行!没了间壁墙,睡觉露着天,那哪行啊!”我说:先用砖砌好这面墙,抹上灰,连粉刷,也就一两天工夫……但最终还是没说通。无奈,我只好放弃,把这面墙连同那根柁都让给了她,自己贴着这面墙,重新开槽打地基。地基需要夯实。那天,婶子怒气冲冲地站到自家的房顶上,指着夯石的人骂起来,说是震动太大,把她家墙上挂的相框都给震歪了。她矮墩墩的个头,圆滚滚的身子,两根眉毛竖起来,样子很凶狠。平日里相处,并没有感觉到婶子多么厉害,这下让我领教了她的另一面。别人要和她争吵,被我拦住了。我站在地上,看着风吹起她的头发,像一团黑色的火苗,就陪着笑脸,冲着房顶上的婶子一再赔礼道歉,说一定多加小心,她这才下了屋顶,施工得以继续进行。右边的邻居也蛮有趣。两家中间的秫秸墙拆掉之后,他一大早起来,站在板凳上,拿着一根细细的白线绳,丈量每一根檩木的长度,然后取中,用粉笔作出标记。他个子虽说不很高,但因为清瘦,站在板凳上,便显得又细又高挑。他把每一根檩子都量过,又用两根铁钉钉在头檩和尾檩中间,把线绳拴上,扯紧扽直,然后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招呼我过去,验看一下标记是不是画在了正中。我说:大叔,我还有不少事,你就自己量吧,我信得过!你定在哪儿就是哪,我不用看!接着,他和我又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房檩从中间截断之后,他家的檩子必须插到我新砌起来的间墙上,我说,中,没关系。二,原来从中间隔开两家院落的那个小墙头,他准备扒掉重垒,“垒的时候,就得往你那边打一点斜,不然我这边……”我连忙说:“没事,就往我这面斜一块好了。”

新地基垒好的那天晚上,我在这片空场上放了一张圆桌,和来帮忙的两个叔伯弟弟、两个表弟一块儿喝酒。天上,月明星稀,亘古以来就挂在天空的圆月,此刻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们哥几个,那目光,就像一位老爷爷,面含长辈的温情。而我们几个,说起各自步入社会后所经历的种种烦恼,都不免心有所感,连声叹息。那天,我们边喝边聊,从夜晚一直到东方霞光满天。

房子翻盖完,果然剩下了一些木料。

当年很流行组合柜,妻子就说:“咱们自打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这回有了木头,做一个柜子吧。”确实,我们结婚时的那个衣柜,是我自己画的图样,请木匠师傅给做的。美其名曰大衣柜,其实只是个木头框子,用五层胶合板钉上,打好腻子,刷好漆,摆在那儿,滥竽充数。现在有了木头,妻子要做个家具,我也无话可说。请来木匠做组合柜时,我故伎重演,画了一个图样,让木匠师傅用小木方打出框架,然后用漆面胶合板贴面,做了两个落地书架,并排放在一起,上面可以摆很多书。

又过了一些年,随着改革开放,家庭经济条件越来越好,从平房搬上了楼房,屋子也宽绰了,后来,还有了自己的一间书房。书房里,书柜占了两面墙。但那几个书柜都不是自己做的,而是到家具城买现成的,不仅实用,也更美观,看一眼,都觉得赏心悦目。人住得舒适了,书,也有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家,我时常在心里默祝,愿那些书和我一样,都能“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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