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菜

李汉君

灰菜是我小时候吃过的一种野菜。那个时候闹饥荒，粮食不够吃，娘就把它采了来，当饭吃。

那个年月，野菜很多。郊外的田头路边，到处都长着马齿菜、猪毛菜、苣荬菜、苋儿菜，灰菜就更常见了。灰菜都是野生的，没人在田垄上播种，也不会在“秧歌地”或是菜园里栽种它，至于花圃和盆景中，就更不是它生长的地方了。然而，没人种，它却年年生，年年长。灰菜不光野地里有，连阶前沟沿、园角篱畔，也时常能见到它的身影。

灰菜属于藜科，一根叶柄上通常都长着十几片叶子，多是单叶互生的。叶子大体为菱形。叶面颜色不尽相同，有的，浮着一层浅浅的灰色，有的，越近叶柄，越泛出微微的紫色来。灰菜貌不惊人，样子极普通，跟别的宽叶植物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它不知与时俱进，整个形体，就这样一直保持到终老，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由于灰菜的样貌不出众，挤在别的植物中间，人们不会第一眼就看见它，但要在一丛野生植物中认出它来，却也并不是难事。娘把它采回来，用开水焯过，剁碎了，包成菜团子，或是掺点玉米面蒸干粮，吃起来也蛮不错的，肚子里起码可以不再饥肠辘辘了。灰菜吃着并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淡淡的，一股寻常绿叶的滋味。娘说，灰菜要赶在嫩的时候掐叶，一老，就不中吃了，而且，要采那种叶子稍圆些、瞅着发绿的才好，紫色的菜叶不能吃，尖叶的灰菜人吃了，太阳一晒，身上就会发痒。但我吃过尖叶的，却也并没有痒。

现在的研究表明，灰菜的嫩苗中，不仅含有粗纤维和多种维生素，还富含钙和铁，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然的保健品了。据说，它既能预防贫血，促进儿童的生长发育，又对中老年缺钙有一定的补充作用，可算得上老少咸宜了。但当年我们吃灰菜，却并不是当作养生的保健品去享用的，而是拿它来填饱肚子，顶替粮食活命！

如今的日子好过了，不用吃糠咽菜了，因而灰菜一类的野菜，现在莫说是吃，即便是看见它，人们也不屑一顾了。

是啊，野菜——那些闲田隙地里野生土长的东西，原本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人们大多喜欢洋气而不喜欢土气；喜欢垄亩上花了本钱侍弄出来的“正经”菜蔬，不喜欢坡脚地脑上那些“鲁生”出来的枝叶和根茎。更何况，灰菜的名字也不中听，就是洗得再怎么干净，终究还是带了一个“灰”字，不招人待见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灰菜却依然故我，依然年年生长。它大概知道，自己原属凡俗之物，倒也不去自贵自恋，依旧活在那些边边拉拉角角落落的地方。它只与阳光暗恋，挽手清风舞咏，“吹呴呼吸，吐故纳新”，既不因为充当过粮食，救济过什么人而希求感恩，更不为上不了钟鸣鼎食的餐桌而内心沮丧。它不以他人之意为意，一如既往，挤在那些野花野草丛中，默默地生长着。长叶时便长了叶，无人采摘也照样枝繁叶茂；开花时便开了花，虽小如苔米，人言不具“观赏价值”，但再怎么寻常，它到底也是一朵花，自有它一种别样的韵味。它自生自灭，自在自得，真的可谓“生也从容，绿也随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