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天寒草枯,十一月严霜肃杀。
城南李家寨西南5里多路,原为汉朝刘备任县令时的平原老古城,已成为荒丘横陌,残水积蓄,涝洼片片的野地,干涸之处是大片大片白花花的盐碱地。立高岗远眺,羊肠小路斜斜消失在远方残阳中。路两边蓬草片片,人迹罕至。突然从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四匹快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勒住缰绳,跳下马来,另外三匹马也被人急速勒住缰绳,仰起前蹄“咴儿咴儿”地叫着停了下来。
三人下马,其中一个问道:“李爷,过去古城前面不远处你就到家了,我们再向前送一站吧!”四方脸大高个,穿着粗呢子大氅头戴礼帽的大高个说:“不用了,到这里就算到家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注意路上安全。”三人随即上马,双手胸前致礼,疾驰而去,消失在暮色中。再看此人: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身体强壮。他索性放马吃草,自己走到城丘高岗之处,远眺东北方向的李家寨,稍能看到寨墙的一点模糊影,向西不远处是城南有名的张店村。他四野看了一下,按了按腰间别着的两把短枪,点燃随身带着的烟卷抽起来,伴随着凉爽的晚秋之风感到很惬意!
这人是谁?他就是民国期间活跃在平原、高唐、夏津、禹城交界之地的李言飞。此人可了不得,有人背后说他是土匪,有人称侠士,贬褒的都有。这是李言飞从西南乡回家路过古城,从这里上马不长时间就到家了。
民国年间,平原人一提到城南一些村庄,什么张老虎、李老虎、打虎集、捉虎屯等,都认为南乡是偏僻乡野之地,强悍野蛮之风甚重。其实这与清朝末年以来,在这片贫瘠盐碱土地上苦苦挣扎着的贫民老百姓闹义和团、起土匪、村与村之间有时发生械斗等有关。还有一个原因,史载1932年卫运河决口泛滥,平原县南乡是有名的大洼之地,据说大水泛滥期间平地深处可以旱地行船。大水过后,旱地生蟹,路上经常见到横着走的螃蟹,老百姓认为这是天有异象,一种不好的兆头。果然田地没有收成,老百姓吃不上饭就铤而走险,去抢劫。境内土匪有20余伙,还有很多路劫行人、绑架、敲诈勒索、牵牛滚包袱的小股土匪不计其数,百姓苦不堪言。
俗称李老虎的李家寨村,是距离县城30多里上千人的大村,东西走向的村子周围,是太平天国时期闹捻军时,村里乡绅里长们组织修起高高的土寨墙,寨墙下面是深深的濠沟,里面有水,想进入村寨不走大门是不可能的,村里有自发组织的红枪会。所以,一般小股土匪是不敢明目张胆进村抢劫的。该村老百姓就在这深沟高墙之内过着比周围小村相对平安的日子,李言飞就是在这环境中长大的。他家在村子东半截路南,紧靠寨围墙。小时候的李言飞,在随同父母农村田间劳作之外,就和村里的一些小伙伴们,东跑西逛,村四周寨墙壕沟都是游玩的好去处。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就聚在村中大树下听村里老人们讲《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久远的故事,久而久之他们对这些英雄豪杰崇拜之极。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们也寻找自己的活动空间。最让这帮孩子们痴心的是夜深人静时,跟随村里的老红枪会会员们,念咒附体,练习武术,舞刀弄枪。那时年轻人习武称之为“打拳”,为了防身也为了保村护家,保卫乡土,所以打拳成为乡村孩子们野性中与生俱来的活动,拳是洪拳,什么一花炮、二花炮,器械主要是红缨枪、柳叶刀、七节鞭、九节鞭之类。打拳之外逢节日他们还练习踩高跷,腿上绑上一两米高的木腿子,练走跑、跳、劈卡等。李言飞在这帮伙伴中年龄稍大,是有名的孩子王,和他关系最好的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李明耀,在他们中,李言飞功夫最好,打起拳来,出拳凶猛有力,踢腿时身子凌空一纵,左脚飞起,右脚在空中划一个弧线准确无误的踢到目标。有时他拧身一纵手一扒,三、四米高的墙头如履平地。九节鞭耍起来人在其中,铁链带坠子上下翻飞,一鞭戳过去,将青砖能击碎。
李家寨村地处高埠之地,村西村东多是涝洼的盐碱地,村南村北有点肥沃的土地,其它是低洼,人们经常用春天白茫茫(地上一层盐碱),夏天水汪汪(地被淹了),涝了收蛤蟆,旱了收蚂蚱,来形容一年的收成。就这样他们的童年,在贫瘠的土地上,吃糠咽菜是家常便饭,但他们在苦苦挣扎中成长。已经十六、七岁的李言飞家中只有几亩盐碱地,生活可想而知,他决定走出家乡外出混事,打拼出一片新天地。
关于李言飞在外面打拼的故事有三个版本说法。一种说法是李言飞离开家乡后,到了天津卫,刚开始打短工,因为他功夫在身能打能拼,被黑帮首领看中,就在黑帮混事,慢慢成为一个黑帮头目。当时国民政府追查一个作恶多端的外国人,并出告示谁抓住此外国人悬赏一万大洋。因为李言飞和这外国人熟识,听说后带领手下人员把这个外国人抓住,送到了国民政府,得了一万大洋赏金。在天津得罪了外国人,自然是不能呆下去了,然后他带着一万元,回到家乡购置了田地盖起了房子。不知什么原因他与禹城、平原交界的地方民团团长程荆璞、高唐尹集大地主何家,都是磕头拜把子兄弟,李言飞自己带几个保镖活跃在平原、夏津、恩县、高唐、禹城五县交界之地,和这些地方的民团首领们交往颇深。还有的说李言飞的二老婆邓玺山,原是济南梨园界的名角,与韩复榘有“外交夫人”之称的二老婆纪甘青是闺蜜等等。只要一提起李言飞的名字,几个县的交界之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有一次我们村里的人驾驶着骡马大车,拉着粮食去腰站一带赶大集,被那里的土匪截住,让回来拿钱去赎。村里人找到李言飞说明情况,他说,不用急,你们拿着我的名片去找他们,递上名片,就说我让找的,保证不缺一斤粮食。村里人就拿他的名片去了,果然,名片一递,大车、骡马、粮食一样不缺一斤不少要了回来。据说禹城北部与平原交界的程团程荆璞特别爱听戏,在自家成立了一个戏班子,唱戏内容有河北梆子和京剧,除了他自己看戏,还在鲁西北巡回演出。有一次演戏到了与山东交界的河南地界,被当地土匪劫持,让拿钱去赎。程荆璞得知后,于是找到李言飞,他说,你拿我名片去河南找那个地区的某民团,保证给面子。程荆璞到了那里找到李言飞让找的某民团,这边喝酒吃饭,那边就将劫持的东西要了回来。程荆璞感动地说,俺言飞哥哥这么大的能力啊,河南都有人。
第二个版本说法是李言飞到了天津卫,因为武功高强,拉起来几十人的小队,在那里炸日本人的火车,抓住了一个日本皇姑,把皇姑给整死了遭到通缉,就偷偷跑回家来。他与禹城程团是拜把子兄弟,与高唐尹集大地主何家关系甚好,程团与高唐尹集大地主何家成为亲家,李言飞是媒人。他本人平时在外面活动身挎双枪,双手用枪百发百中,还有几个保镖跟随。他嫉恶如仇,看到欺男霸女的人必除之。也干些抢劫绑架之事,但抢的都是恶霸地主,之后将钱财救济穷人。他认为拉队伍会给老百姓造成负担,所以他始终没有拉队伍,但其他民团的队伍他可以随时借用。
第三个版本说李言飞混事去了东北沈阳,在那里替东北军刺杀了一个劣迹斑斑的日本人,之后回到家乡……
总之,几个版本的传说,都说明李言飞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有一定的能量,之后回到家乡,与周围有影响的民团等几个首领是金兰之好,因为也有杀富济贫的打家劫舍行为,所以对他褒贬不一。
话说原冯玉祥部下的警卫营长曹梦九,与其部下任连长的韩复榘是摆上香案、一个头磕地上的金兰兄弟。韩复榘任山东省主席后,1932年10月便把拜把子的哥哥曹梦九由曲阜县县长派到平原县任县长,他到来的时候,正是鲁西北卫运河决口后,水灾、土匪横行的时候。性格刚烈、耿直的曹梦九首先公正地处理了前任积压的百余起诉讼案件,因为曹县长在审案件时直接脱下大鞋底来打人,人们送他外号“曹二鞋底”。他在任期间一边治水一边剿匪。他在充分了解境内匪情后,按山东省成立联庄会训令,将县保卫团改为联庄会,会员由各乡镇抽调,共训练185人,分为两个队,训练时间三个月,会员是二十至三十岁的年轻人。在联庄会会员训练班开训动员会上,曹梦九亲自发言,会员每人一本会员录,上面有曹县长讲话和每个会员的联系地址姓名。训练结束后,即组织联庄会和警备队对境内土匪进行抓捕、诱捕以斩草除根。他先给基层区、乡镇长们上课,让他们去劝说土匪们带枪加入县政府警备队或联庄会,可以提拔个一官半职,并对区、乡镇长们许以高官厚禄。但实际上一旦将土匪抓在手里,就立即铲除。对一些民愤极大土匪,进行合围抓捕镇压。凡是有命案在身、独霸一方的都在他铲除范围之内,其中就把城南李家寨李言飞列在诱捕人员名单之内。
且说,李言飞在古城内稍作休息,乘夜色赶回到家中,家中大小两个夫人见了他都高兴地伺候在身边,他从二夫人邓玺山怀里接过刚生不久的孩子,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并给孩子取名叫小华,他的二老婆邓玺山原来是济南梨园界的名角,因为才姿双全被他看中娶回家中。饭罢,家人们向他叙说了区长李明耀给他捎信,说曹县长爱惜人才,要言飞爷爷(按村里辈分李明耀称呼他为爷爷)回来后到曹县长那里谋个差事。当即,他让家人给李明耀送信,明天去村公所见面。
第二天上午早饭后,李言飞准时来到村中央路北的村公所,区长李明耀等几个村里管事的人早已到达迎候,几个人都是一块长大的兄弟爷们,每次见面都是聚在一起打牌喝茶,之后喝酒吃饭。李明耀说了,前几天曹县长给一些乡镇、区长们开会,说国家正值危难之际,要为党国推荐提拔一批有用之人才,咱村您老名列其中。李言飞打着哈哈笑着说,我可听说曹县长是冯玉祥手下营长出身,从士兵到排长、连长、营长都是枪林弹雨打出来的,把我们请去还不得把我们用枪“突突”了?我可不去谋啥差事。快到中午时,众人正打牌、喝茶说着话,突然有当差的进来说,县政府来了警察,已经到门口了。听到这里,李言飞猛地站起来刚要掏枪,区长李明耀已经使劲抱住他,说爷爷没事,你到曹县长那里混个一官半职我们都跟着你沾光。说话间县警备队的几个警察已经进屋将李言飞团团围住,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下了他的双枪,说是曹县长有请。此时李言飞已经明白,心想这次坏事了,这是区长李明耀从小关系甚好的爷们给他下了套。但他面不改色的说,没什么,不就是到县里走一趟吗?在重重警察推推搡搡下,李言飞被带走了。
李言飞被下了枪,被警察围着抓捕带走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全村,村里早有人给他家送了信,二夫人邓玺山一听这情形,说声不妙,立即和家人赶往禹城大程村,将情况告诉程团程荆璞,程荆璞对曹梦九也有所耳闻,建议通过关系找韩复榘省长,否则性命难保。并立即派团兵保护二夫人去济南找韩复榘二夫人纪甘青,纪甘青一看自己闺蜜的事情得帮忙啊,又争取韩复榘的同意,派一个副官带警卫士兵到平原要人。
果不其然,两天后李言飞被曹梦九组织的警备队警察在北门执行枪毙。为什么在北门枪毙呢?有的说,当时禹城程荆璞民团和其他民团派人要劫法场救李言飞。提前派人员带短枪隐藏在西门。曹梦九意识到了危险,就把地点临时改在北门。还有一种说法,是韩复榘二夫人纪甘青派12名警卫士兵在一个副官带领下,开卡车来平原县,刚进南门口,就听到了枪声,副官听到枪声后说,完了人已经枪毙了。寻声赶到北门,果然李言飞等好几个在县内有影响的“人物”被枪毙,如有个叫蔡连祥的,原来在东北军张作霖部任职,回家后结交了很多国民党官府的要员,因为此人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被抓住后,因蔡与鲁北民团保安指挥部总指挥、山东省第四专属专员赵仁泉有旧交,赵派人来说情,照样被枪毙,类似这样有关系的好几个。
李言飞被枪毙后,当天下午,他院中两个兄弟李冬、李孟赶到现场,把李言飞用被子和席子裹起来,在两边系好,用小推车推回李家寨,草草地埋在了村南。
话说李言飞埋葬后的第二天,他的金兰兄弟禹城民团团长程荆璞来到李家寨,看望了李言飞一家,并把保长李明耀叫来,问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是曹县长的诱捕计划,区长李明耀通风报信协助抓捕的。临走时却对李明耀说,我大哥一家剩的孤儿寡母了,以后还得仰仗你这区长对她们多关照,吓得李明耀唯唯诺诺,连声说一定一定。
五天后的一个下午,正是李言飞死后头七这天,李明耀正在区公所开会,当差的来人附在李明耀耳边说, 有七个持短枪的人奔这里来了,大家让李明耀躲一躲,恐对他不利。李明耀却大声说,我不躲,我在四区跺跺脚都晃悠,我怕谁啊?
说是迟那是快,七个手持短枪的人已经到了区公所内,说让李区长出来,我们有个事让他跟我们说明情况,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众人谁也不敢多言,而此时的区长李明耀吓得脸色苍白也不敢说硬话了,随同七人出门,被他们簇拥着顺着村中路南的杨家湾西边的小路向南走。走了一半,突然李明耀挣脱他们发疯的向南跑去,他想逃走。只见七个持枪人任他逃脱,在他快要跑到大湾南坡上时,“啪啪啪”的几声枪响,李明耀一头栽在大湾南沿上,血流了一地。
据说两个月后,曹梦九县长着便装,来李家寨看望了李言飞的家人,留下了一笔钱,并跺脚发誓,不知道邓玺山与韩主席二夫人纪甘青还有关系,否则就不会是这结局了。这些事情真假已经不得而知了。
平原境内匪情平后,曹县长邀请全县85岁以上黄鬚白发老人,于中秋佳节在县城内举行敬老大会三日,共餐赏戏,每人送一部《增注二十四孝》书一册;募捐款修古迹城门楼、文昌阁;为“县治”积粮新建永丰仓;募捐款组织人员编纂续修《平原县志》等。三年后曹梦九离开平原到胶东高密县任县长,平原绅商各界联合募捐为他立了几块碑,其中在济南商埠公园立“曹梦九德政碑”,碑文中载“公,夙夜勤劳,除民疾苦,侦查剿捕,迭获惯匪五十余名,四境义安,万姓乐业”的记载,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