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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好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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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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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先生

在我们县城西南乡,曾经有一位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因为姓姜人们都称呼他为姜先生,他会看阴阳宅,还会给人看相,据他自己说他还会马前课。啥是马前课啊?就是当年诸葛亮流传下来的骑在马上,根据跪在马前搜集情报线人呈上的情报,根据当时的时间,来掐算战斗的胜负。特别是姜先生还曾经是一位老八路,所以每到年节在一些席面上,他从八路军游击队的战斗故事讲到文王八卦麻衣相法,讲的是眉飞色舞,使得他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让桌上的年轻人对他膜拜有加。

其实,这位风水先生就是我的大爷,我爸爸的哥哥,说起我这个大爷的人生在农村来说确实有一番来历。听爸爸说,小时候家里很穷,大约是日本鬼子来的前几年,爷爷奶奶带着他兄弟姊妹五个人,住在小土屋子,生活很困难,种点地之外还靠卖茶水来点收入,即便是这样一年下来必须瓜菜接济,就是在这种困苦环境中他们都慢慢长大成人了。这一年,西南乡姜集村有家比较富裕的姜姓户主,只有一个女儿,想招个男孩儿入赘,他们通过乡里乡亲的关系找到我爷爷,爷爷奶奶思量再三最后决定征求他兄弟俩的意见,就把大爷和爸爸叫到跟前,详细说了情况让他俩自己拿主意。我爸爸态度坚定地说,我哪里也不去,就是饿死也要死在家里,跟你们在一起。大爷认为,与其这样我们在家苦守,不如出去结婚成家,有利于家庭还有利于自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名声不大好听。就这样大爷跟着来人走了,到了离家二十多里路的姜集村,大爷在家兄弟姊妹中排名第三原名叫李德三,小名三妮。那时候有句话,小子没能,改名换姓,大爷入赘到了姜家就必须改名,他就自己改名姜云三,三是纪念自己在老家的名字。大爷到姜集村那年,正赶上民国期间兴办乡学,在周围村学校上了学,几年后乡学毕业他和富户的女儿结了婚就是我后来的大娘,那时候大爷刚结婚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不久,日本鬼子来了,一队队扛着武器凶神恶煞般的鬼子,一列列军马拉着炮车,一辆辆汽车轰鸣,据说走了一天一夜,从平原县城向西南高唐方向推进,吓得国民党官员、大商人、大地主犹如惊弓之鸟一样不断南逃,当地老百姓,特别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女人都躲进偏远的大洼高粱地里,一呆好几天。听爸爸说当时爷爷年龄较大,没有躲起来,日本鬼子让爷爷给他们烧水,供过往日军喝水。爷爷不敢不烧,最后负责后勤的日军把村最西头一家富户李富贵他爷爷家一只大鹅送给爷爷做酬劳费,日军走后爷爷把大鹅送还那家,水是白烧了。日本鬼子过后,只留个别鬼子在县城里组建伪政府和汉奸队伍,周围偏僻村地方上很多人打着抗日的名声成立抗日组织,因为良莠不齐,老百姓称他们为杂团。这些杂团有的抗日,有的不抗日,有的打国民党也打共产党八路军,有的投奔日寇当汉奸。他们抢占地盘,把一个区几十个村看成自己的势力范围。在区内摊派钱粮,招兵买马。老百姓家中有人在杂团里当兵可以免除钱粮摊派。那时大爷虽然入赘的是富户,也禁不住这些杂团折腾啊,在这一带杂团主要活动是刘团,这样他就在刘团当了兵。因为大爷有文化,在刘团被安排在离家近的西南乡胡庄据点里,当司务长。

史载1938年我党我军在鲁西北平原、高唐、夏津三县交界的五区腰站一带建立抗日武装----平原游击队,随着抗日武装和游击队不断打击日寇和杂团,队伍不断扩大,又组建了鲁西北特务三大队,老百姓称之为鲁西北大队。1940年春天,因为统战失误错打了刘胡子杂团,被几支日伪、杂团部队在高唐县徐官屯村被包围,部队突围后一部分转到到鲁西,一小部分过运河到了冀南。在四区我们家乡有个刘团,一个集市混混叫刘宝忠的和几个狐朋狗友拉起的杂团队伍。据说刘宝忠这人是县城西南野庄村的,大高个、脸上有麻子,会些功夫,拉队伍之前,是个在乡村集市当“经纪人”、干木匠、卖大烟的混混地痞流氓,趁着鬼子来了又走后当地呈现政权真空混乱状态,刘宝忠叫上几个经常在集市上混的把兄弟,在我家北面院中一个爷爷家的小东屋里,他们买了些酒、肉下酒菜等,几个人一商量就组织人拉起了杂团队伍,叫刘团。八路军游击队在周围一带活动时,刘团几十个人还在小范围村庄偷偷活动比较收敛,我军主力突围撤离,刘团盘踞在四区趁机扩大队伍,打击我小股游击武装,残杀抗日军属,对群众横征暴敛,保、甲长、杂团兵整日在四区逼粮催款,打、骂、抓、抄,很多人不堪忍受流落他乡,有的悬梁自尽,匪兵视人命如蝼蚁,任意杀戮。杀人无数,手段残忍,无辜被杀者难以数计。前李村有个甲长,和刘宝忠还有亲戚关系,一次因为刘团下条子要的苛捐杂税太多,说了几句牢骚话,刘得知后,派人将他亲戚甲长捆起来,脱去衣裤,用气筒向他肛门里打气,边打边说,你不是爱生气吗?这一下可该气够了吧?直到把这人打到胀死。

听爸爸说,因为我家在村集市头上,那时人们赶集大多走路步行,从家到集市上近的几里路远的十几里,人们口干舌燥的去赶集卖茶水还有点生意。因为刘宝忠拉杂团前经常在爷爷茶水摊上喝水,彼此很熟悉也互相开玩笑。据说他扩充势力后,有次给我爷爷说,太清大哥,我给你闹上几亩地,别卖水了。我爷爷嘿嘿地笑着说,不要那个,丧良心的事俺不干,给我闹地还不是打别人家土地的主意?人家八路军对你也不错啊,你还打人家区干部,还有人性吗?说的刘宝忠哑口无言。

我八路军游击队一小部分突围西渡运河到冀南清河、武城西一带,原平原游击队队长马立朝人称马瘸子,在鲁西三大队成立后任中队长,也突围到运河西,他收拢运河东来的人员开始组成一个小队,后来扩大中队,再后来扩大成立鲁西大队任大队长,带领鲁西大队一二百人和地方武工队,自1943年夏天,不断越过运河向运河东恩县、平原、夏津、高唐等县渗透,建立党组织,组建乡村地方武装,宣传抗日政策。在平原城南胡庄据点里当司务长的大爷外出时,经常收到宣传材料,有时通过其它途径宣传材料被送进据点里,由于他有些文化,看了抗日宣传材料后慢慢受到教育,思想上有了抗日救国的想法。

1943年底,鲁西北地区一场罕见的大雪地满濠平。据点的伪军在外巡逻时抓了一个口音不是本地人的可疑人员,把他关在据点的一间小屋子里。那时候大爷已经厌烦当杂团兵,认定这个可疑人员就是八路军游击队人员,在一番个人思想斗争后,他果断地利用深夜换岗的时机,给这人换了件衣服,骗岗哨说是送某村来送钱粮的村长出据点,把那人带出据点,在安全的地方互相留下姓名就放那人走了。大爷也不敢回老家,因为老家邻村张虎村就是杂团团部,就回到了大娘家,但他也很害怕,知道杂团们不会善罢甘休,他就躲在大娘家临近一个邻居家的地窖里,每当天黑后大娘的父亲去给他送饭,每次都把在厚厚雪地上留下的痕迹扫平,就这样在地窖里待了八天八夜,见不到阳光星辰,即使他家邻居也不知道。这些天里,刘团多次派人到家找他,要抓他回去,他经过深思熟虑后乘黑夜到五区腰站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在游击队里遇到他救下的那人,原来那人是游击队特派员刘佩章。刘特派员见到他很高兴,鼓励他在八路军游击队好好干,从那以后,大爷就成了一名八路军战士,后来成为班长,在鲁西北、冀南交界之地参加了很多战斗,直到1947年初游击队编入冀南军区二军分区独立七团,部队在鲁西北拉网式消灭杂团、剿匪后南下,在过陇海路时遭遇国民党王牌部队被打散,他作为散兵回到老家。那时散兵回来,政府还要组织人员送到前线部队去。因为我村成立小学,缺少教员,区里就把大爷留在我们村当了一段时间小学教员,之后又回入赘的姜集村了。

九十年代初期,大爷通过其他战友和这位特派员刘培章又联系上了,这位老革命参加完抗美援朝战争后,回国后作为师级高干转业到北京市公安局监狱,后到劳改大队。他给大爷寄来衣物和照片,还亲手写了证明给县民政局,使大爷享受到了老革命军人定期补助待遇,刚开始一个月拿到25元钱,后来拿到了100多元。大爷感受到党的温暖,更以一个老八路自居,这就是大爷人生中最为辉煌的一段,经常在农村一些席面上滔滔不绝,讲起马神团长足智多谋,平原游击队神出鬼没打击日伪军,讲起我军同国民党王牌部队争夺阵地……仿佛把人们拉回那战争年代,以至于人们听得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喝酒、喝水,他炫耀的资本也确实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宝贵经历。

九十年代后期我在县武装部工作期间,有次他去看我,我给大爷开玩笑,说真正的战斗英雄、革命功臣很多在战场上都牺牲了,你这是逃兵啊?大爷严肃的说,你知道战场有多残酷吗?死人成堆啊,排长死了连长顶上去,连长死了营长顶上去,就是团长也牺牲很多,我这是从死亡线上捡条命啊,九死一生也差点回不来!

大爷虽然入赘在外,他经常回老家看看。垂暮之年大爷给我讲了一件秘密之事。他在游击队时,我们村有个叫白牡丹的寡妇长得稍有姿色,与杂团土匪的人有勾结,这家男人活着的时候,因为和爷爷两家关系不错,她男人去世后,爷爷对她家也比较照顾,爷爷奶奶带着几个孩子过日子,家里生活很困难,有时爷爷到地里捡柴火,还要给她送去一些,大爷怕长久以往给家里带来祸患,一天夜里,他利用在周围执行任务的时机,将这勾结杂团土匪的寡妇铲除了。正巧那晚上杂团土匪进村打枪,都认为是土匪打死了那个寡妇,但也有个别人猜测是大爷所为。对此,当时我听完心中一怔。对于大爷从军八路军游击队的事迹我无法考证,2000年我在县武装部任政工科长期间,曾经到老根据地五区的黄庄采访当年县大队二连连长肖国栋,采访结束时我顺便提到我的大爷曾经在他手下当班长,当我提到大爷的名字时,这位老八路连长随口说出“噢,你说的是三妮啊”。

大爷是个多才多艺之人,虽然他生长在农村又务农,但他天性聪明,悟性很高,在周围十乡八里是文化人,写得一手毛笔字,会刻手印(印章),会雕刻,在红砖上刻字,谁家盖房修过道大门,都请他去雕刻字,如“春、福、寿、吉祥如意”“祖国万年春”之类的,直到现在在他们家周围一些村老宅院门上仍能看到他雕刻的字、吉祥物。那时他每到过年给周围老百姓写不完的对联,婚丧嫁娶红事是账房先生,白事是在黑油漆棺上书写“先升九重天,入地再三尺”中间“寿”字的高手,但他最为被人们称道的是“风水先生”。

从我们村到大爷入赘的村之间,有个杜庄村,是来回必经之路,村里有个白胡子老头,叫杜德修,此人是这一带有名的风水先生,早年当过私塾老师,据说能掐会算,很是灵验,人称杜先生。建国后初期某年的一个夏天,大爷从老家回姜集村,路上走着快到杜庄村时,天上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即刻大雨倾盆而下,大爷正好走到杜大先生门口,便急忙到大门口躲雨,二人偶遇,也彼此听过名声,都是文化人聊谈起来相见恨晚,大爷年龄比杜先生相差甚多相当于晚辈,也有心拜师学习风水、术数这门学问,杜先生当即很高兴地收下大爷做徒弟,风水、阴阳八卦很多内容都是口传心授,初学时大爷便详细做记录,回家后再反复揣摩理解。就这样隔段时间大爷就去向杜先生去请教,用了两三年的时间,大爷熟知了风水、阴阳八卦、看相等,据他自己说的还会马前课。初期,大爷并不出徒为人测算,到了大先生年龄较大了,不看了大爷才慢慢出山。七十年代最后一年的冬天,我父母对次年考大学的哥哥很是担忧和焦虑,老是怕孩子考不上大学,我父母对杜先生大名素有耳闻。一天下午父母俩步行十多里路去杜先生家,到了那里说明情况,杜先生让母亲把卦一摇一测算说,没事,孩子保证能高中,回去不用担心了。按例要拿卦钱的,因为大爷的关系大先生一分也不收。父母听了很高兴。就好像哥哥真的考上大学一样,一颗悬着的心似乎放下来。果然,第二年的七月初,麦收正忙的一个晚上,家里就收到哥哥被济南陆军学校录取的红色的通知书。还有一次,我同县人事局一位杜副局长,和杜先生是一个村的,按辈分杜先生还要称呼杜副局长为叔叔,当年杜副局长高考时,杜先生非要给他算一卦,最后说没有问题,能高中,果然,杜副局长当年考上大学。说明这个杜先生还是挺有道业的啊!

随着杜先生慢慢淡出,大爷在这周围几十里地风水、八卦名声渐大,加上他对红白喜事内容的精通,很多人请他看风水。每次走到被请的人家中,门外转一圈,院里走一走,坟地里拿罗盘四处张望,颇有大师风范。什么“门口对着坟,必定要死人”“大门对小门,小门气死人”“宁可门前撅一湾,不在房后撅一锨”,有时院子中间一棵树说是妨碍谁,也让刨掉。看坟茔时,根据地形什么头枕高,脚踏低,脚蹬最好在河沟里,根据父辈坟穴定位置等等。临末走的时候,主家高高兴兴,还为他准备了酒、香烟之类的。对此,我曾经认真地问他,你说的到底准不准啊?他说,怎么说呢,你信就准,不信就不准,人家主家有需求,咱给人家解惑,逝者地下安心,生者主家顺心,咱就是吃这碗饭的,有什么不好吗?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至于准不准就不重要了。听说还有好几个村里的人拜他为师,也都在周围村打开了市场。

听说大爷在世的时候,一次他外出了,也有一位路过他家门口的过路风水先生,向门里看了一眼,说这个院子里地下有东西,随即就走了。大爷回来后,他的三儿子老三给大爷说了这情况。大爷说不要听他瞎说,这院子听说是姜家上百年的老院了,嘛也没有。过了几年,大爷去世后,老三在大爷的院子里准备养蘑菇,挖蘑菇窨子,结果就在离老窨子半米的地方,人来来往往走的小路下面挖出一个垒的坟来,当时全家人吓得不轻,赶紧把坟移到村外一个地方,每到上坟的节气日子,也忘不了给这个坟头烧些纸钱。

大爷在八十多岁的时候,得了肺癌,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乐观地说,活这些年值了,想想那些一块参加八路的同龄人,多少人都牺牲了,当年老家大参军的时候李寨村一次48人参加,部队从平原家乡向西南打仗,打到大西南四川,又抗美援朝,最后少胳膊少腿的就剩下几个人,有的连尸体也没有留下,有的在战场上吓出了神经病,一到下雨打雷天就发作神经不正常。我为大爷这种精神所感动。2002年左右,我考虑大爷有一定文化,我鼓励他写一些自传性的战斗故事,他很是下功夫,凭着记忆根据当年自身参加战斗的一些印象写了部分回忆录,我把他写的战斗故事进行了简要的整理,将一部分适合发表的内容起题目《游击在平原》,在《长河晨刊》上进行连续刊载,并将200多元稿费和连载的报纸送到他手中。

大爷去世的时候是得病的第二年的冬天,大爷自己临终前在距离大娘家老坟不远处,亲自选的坟址,头枕西北,脚踏东南的方位交代的一清二楚,据大爷他自己说,选的坟茔有利于后世子孙。最后下棺后,儿子老三亲手把大爷的风水书籍手抄本和罗盘扔在棺材上,一同埋葬了。

两年后的一个麦季前还没有动镰刀的时候,传来大爷三儿老三被电死的消息,我赶到后得知,他家巷道口耷拉下来一根早年乡镇广播用的电线,挡在巷道口进出不方便,他想拽下来,结果这个废弃的广播线与高压电线相连,随即他被电晕,手掌烧灼出一个洞来,没有抢救过来。由于高压线维护不到位,出现漏电串联,最后由县电业公司作了赔偿,才作了了结。这件事免不了周围人们对大爷这个风水先生又一番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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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稿子是真实的故事,文中的大爷是我亲大爷。

李好斌   2019-01-17 0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