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恒昌的头像

李恒昌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3/13
分享

猫爷

【本文原发2022年第2期《解放军文艺》】

这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是在铁路上开火车的爷爷讲的。爷爷说有个外号叫猫爷的“大车”,在机务段和他一起开火车。

那时的火车,不像现在,有内燃、有电力,还有高铁和动车,全都是些黢黑又笨壮的蒸汽机车。开火车有个很技术的活儿,就是加煤烧火。如果煤撒得不开不匀,火就烧得不旺,气上不来,火车半路上就会趴窝。特别是爬坡的时候,火车不仅会半路趴窝,有时还会自动往后倒退。遇到这种情况,可就惨了。

由于整天与黑乎乎的火车和煤炭打交道,火车司机的形象就比较差。那时候流传这样一个段子:“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掏碳的,仔细一看是机务段的。”开火车作息时间也不正常,黑白颠倒,大过年的也常不着家。

别看又脏又累,那些开火车的还是很乐意这份儿差事的,工资能赶上县太爷,一个人挣钱养活一家人没问题,那时候司机还配一块看时间点的欧米伽怀表。猫爷和爷爷都是非常乐意干火车司机的那类人。

爷爷说,猫爷本姓毛,大号毛青杨。之所以成为猫爷,并非源于他姓毛,全因为他平时喜欢学猫叫。

猫爷学猫叫不知始于何年何月,但猫爷学猫叫学得惟妙惟肖,不是真猫胜似真猫。猫爷学猫叫起初只是偶尔为之,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不可控制的下意识行为习惯。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什么场合,那动听的“咪喵”声,一不小心就会从他的嘴里溜跶出来。以至于多年以后的今天,爷爷还能非常逼真地学出猫爷的“咪喵”声。

爷爷常年在外开火车,见得世面多,思想就比较开通,也开放,即便跟我这孙子辈的人拉呱,也是没有啥尊卑长幼顾忌的。

爷爷跟猫爷是好哥们儿,就知道了猫爷初恋时节的一些故事。据说,猫爷学猫叫最真实的原因是一次失败的恋爱。猫爷年轻时的恋人很漂亮,学猫叫学得很像,不仅仅是叫喵咪,她还会猫的各种叫唤。比方猫睡醒时候的第一声叫、饿的时候的叫、烦的时候的叫,跟猫爷缠绵的时候,她竟能学出猫叫春的声儿来,这就醉了猫爷的心。她为啥学猫叫?这个爷爷不知道,我想可能猫爷也不知道,或是知道了没跟我爷爷说。

后来,猫爷一想起恋人来就想起猫叫,自己也就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因为家庭的原因,猫爷没能和恋人结婚,恋人跟着老爹远走他乡。猫爷始终忘不了这个初恋的情人。于是开始天天学猫叫,一叫就是二十多年,从没有荒废过。猫爷真是个痴情的人。痴情了就是专一了,专一了就会生出一股子韧劲来。

爷爷说,猫爷在他们那一辈人中是个好司机。开车技术很高,懂得怎样撒煤才能让炉火烧得更旺,开车多年,虽然总是跑有长大上坡道的津浦线,半路从没有趴过窝,更没有开着火车倒着跑儿。

除了喜欢学猫叫,猫爷还有两个不太好的习惯,一个是喜欢喝酒。猫爷嗜酒,半日无酒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当时,机务段规定,司机出乘不准喝酒,否则扣工资,严重的还要停职,但猫爷根本不管那一套,你说你的,他喝他的。他说,我全仗几两小酒子提精神,如果不喝酒,非出事故不可。为了解决猫爷喝酒开车的问题,机务段段长亲自和他谈话。“我说老毛啊!你别再喝酒了。咱俩是一块儿参加工作的老伙计儿,论说你的开车技术比我强。可是现在,我都是段长了,你还是个司机。为啥?就因为你喜欢喝酒。如果你不喝酒,这段长轮不到我。”猫爷听了,斜拉着眼笑着说:“切,还段长呢?我这二两小酒一下肚,就像腾云驾雾,那感觉,早就成局长了。谁还稀罕个破段长啊。”一通不着调的话,让段长一下子没了脾气,从此不再管他。

猫爷的第二个不太好的习惯是见人便“嚓”。平时猫爷见了人,打招呼既不是点头,也不问人家吃了吗,而是把手猛地向人家小腹部虚晃一下,同时喊一句“嚓”。一次,儿媳妇给他说话,他也“嚓”了一下,搞得儿媳妇脸一下子红得像快要落山的夕阳。就这,我爷爷他们都以为猫爷神经不太正常,有毛病。猫爷不管人们怎么说,照例学猫叫,喝酒,喊“嚓”,工作生活倒也满是逍遥和快乐。

那年秋天,日本人占领了津浦铁路,人们发现整天学猫叫的猫爷其实胆小如鼠,见了日本兵从不敢学猫叫、喊“嚓”,也不明目张胆地喝酒了,完全收起了那套把老戏,整天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特别顺溜儿。

日本人控制局势后,逼迫火车司机上路,司机们不是反抗就是消极怠工,唯独猫爷,给日本人开车总是屁颠屁颠的。每次派班出乘,他都唯命是从,而且再也不敢喝酒了。无论跑哪里,也无论拉什么货物,他都按时出乘,按时归来,好像日本人给了他多少好处,整个一个汉奸卖国贼的嘴脸儿。

当时,跟猫爷的司炉,是个小青年,也姓毛,人们习惯喊他小毛儿。小毛儿原本是个婴儿肥,平时喝凉水也长胖。可是,自从干上司炉之后,眼看着一天天变得又黑又瘦,显得身体非常单薄,干司炉干得也是非常吃力,好像每次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

有一次出乘前,小毛儿敞开怀,蹲在地下,两眼盯着黑乎乎的火车头说:“哪个小子发明的这个破玩意儿?又粗又笨,还累死个人!”随后,他还拉起长腔说:“老子是——干着干着就瘦了,这辈子实在是——干够了,活够了!”

猫爷听了,斜了他一眼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想干,靠什么养家糊口?”

小毛儿一听,立马反唇相击:“我没出息!你有出息?整天就知道学猫叫,喝猫尿。在日本人面前当孙子!”

猫爷说:“闭上你的臭嘴儿,小心日本人听见剖你的腹,杀你的头。”

小毛儿对此根本不屑一顾:“我怕啥,告诉你,你等着,我早晚有一天去当铁道游击队,扒你的铁路,炸你的火车,让你给日本人卖命!”

猫爷听了,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不再理他。

一天夜里,猫爷、副司机和小毛儿一起担当一列无车次列车,目的地是浦口站。山本太郎全副武装,亲自在火车头上押车。凭直觉,猫爷断定这是一列军火。

猫爷开得很稳当,一路上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车过一个小站,或许是看到小毛儿实在是太累了,猫爷让副司机替他开车,自己亲自挥舞铁锨添炭,还拿起长长的铁钩子钩火,让炉火烧得更旺,而且边干边用半生不熟、中日夹杂的话和山本聊天。看到他干得很卖力,肥猪一般的山本投出赞许的目光,一个劲地喊“吆西”。

眼看就要到达浦口车站轮渡码头,猫爷凑到司机的位置上,跟副司机嘀咕了几句,重新回来帮小毛儿干活儿。他拉开炉门,使劲往里添炭,炉膛里火势越烧越猛,烤得他脸上好像要冒油儿。

“太君,你看——这炉火,多旺啊!”猫爷指着炉膛,做出请看的架势。

山本太郎弯下腰来,撅着屁股看炉膛里的火势。

“吱——嚓——”,这档儿,副司机趁机紧急刹车,山本的身体顿时向前倾斜,站在山本一侧的猫爷灵猫一般机灵,他大喝一声“嚓”,左手压住山本的脖子,右手一抠山本的屁股,借着刹车的惯性,顺势向前猛地一推。

“啊——!”山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被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炉膛里。猫爷一下子把炉门关上。

这一切,小毛儿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惊诧不已!

“吱——哧——”副司机操纵拉杆,列车开始缓解,慢慢向前滑行。

猫爷冲上操作台,把副司机拉到了一边。他亲自动手,重新启动列车,迅速加足马力。

列车越开越快,越开越欢,直冲红色信号灯而来,直冲一个叫警冲标的杆子而来,直冲江边的渡口而来。

后面的押运兵发现情况不对,向天空鸣枪示警。猫爷全然不顾,驾着列车飞速前冲。

在车头离渡口还有八百米的时候,猫爷一挥手,副司机和司炉一起跳车。

“轰轰——隆隆——!”“轰轰——隆隆——!列车直奔江中。

猫爷三人仓皇逃命。

“砰!”一记子弹打来,猫爷倒地,肚子开花,肠子流了出来。

副司机和小毛儿上来救他。

猫爷还剩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行了,你们,快去,投奔,铁道——游击队。咪,咪,喵——吽!”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