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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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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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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营

本文原发2022年第二期《解放军文艺》,原题《李恒昌小说二题》

自打小时候起,就很喜欢听老人讲关于行伍打仗的故事。时至今日,依然对军旅故事保持浓厚兴趣。春节前走访抗日老战士时,听张思嘎老人讲了件令人十分震惊的罕见故事——炸营。

炸营是个极其特殊的军事用语。它是指部队夜晚宿营时,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全体官兵下意识盲目紧急集合的一种反常行动。多发生于战事频繁的日子。一般表现为,夜晚部队宿营,半夜之中,忽然有一人好像是睡“臆症”了,急忙起床穿衣,其他人误以为紧急集合,也赶忙起床穿衣。等全体人员集合在一起时,却发现没有任何人下达集合的命令。按照迷信的说法,炸营是一种不祥的预兆,预示着部队将面临着灭顶之灾。当炸营发生时,为了避免灾难的发生,部队一般采取守势,取消一切进攻性计划和原有行动方案。从科学角度来分析,炸营其实是由于部队连续作战,官兵精神高度紧张所致。初次听说炸营是十年前的事情,不过这次听张思嘎老人讲的炸营与一般意义上的炸营又有所不同。

1943年,日寇对我某山区实行“铁壁合围”。穿着“狗屎黄”军装的日本兵成群结队地扑向山区,妄图消灭我抗日有生力量。所到之处,制造了灭绝人性的血腥屠杀,手段令人发指。日寇把无辜的群众驱赶到一起,逼着他们自己挖坑,再逼着人们跳下去,然后用机关枪扫射,谁敢反抗,就用刺刀捅死,有时还唆使狼狗撕咬。他们还把老百姓绑起来,一个一个头朝下扔进井里,塞满井筒后,上面压上大石磙子,美其名叫“凉水煮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烧杀抢掠,山区几乎变成了人间地狱。遍地的死尸,吸引了山里的狼群。往往是日本兵刚走,张着血盆大口的野狼就蜂拥而来,争相残食尸首。有时,日本人发现后,便举枪射狼,然后将死狼拉回去吃肉。后来,惨无人道的日本人逮住老百姓后,先不直接杀死,而是把人腿打断,或者把人打个半死,扔在山下,躲在一边看狼吃活人取乐,然后再把狼打死。

当时,张思嘎老人是一位游击战士。他们所在的部队,接到上级指示,偷偷潜入山区,与凶恶的敌人在“囚笼战术”下的“格子网”里展开游击战,以挫伤日本人的嚣张气焰。他们昼伏夜出,声东击西,连续作战,频频得手,成为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日寇想尽千方百计要消灭这股有生力量,对他们进行不舍昼夜地围追堵截。没有其他好办法,部队只能在山区和敌军周旋。

八月十五夜间,部队沿崎岖山路西进,因下山之后,要越过一道山沟,爬过一道大坎,前方士兵向后传口令:“前边路不平,不要打磕睡”。一个一个往后传,传到后边竟变成了“前面有敌情,快走别掉队”。

大约夜里零点左右,部队达到预定宿营的山坡。战士们由于疲劳过度,横躺竖卧一大片。炊事班烧好饭,大声吆喝也不醒,只好连拉带拽起来,一口一口迷迷糊糊地往下吞,吃完迷糊饭,大家又倒头就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思嘎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看到战友们纷纷爬了起来,一个一个列队集合,他也赶紧爬了起来。这时候,营长大声询问:咋了?怎么回事?怎么都起来了?发生了什么情况?哨兵跑过来说:报告营长,没发现有任何敌情,只是东山头上好像有只狼在叫,可能是狼把大家惊醒了。

营长这才明白是炸营了,正要准备下令让大家重新躺下休息,突然听到周围有动静。仔细一看,山坡下面黑黑的人群正在悄悄逼近。原来是日寇偷偷包围了过来。营长立即下令:一连突前,四连断后,从东南方打开缺口,突围!

张思嘎老人说,那次突围,死了很多人,大约三四十吧。还好,大多数人逃了出来,事后想想,多亏了炸营,多亏了山头上那只狼,不然的话,在睡梦之中我们就全完了。

后来呢?我问。张思嘎老人说,后来啊?行军路上,我一直在琢磨“炸营”这件事儿。真是太奇怪了。本来是坏事儿,没想到变成了好事儿。

突然有一天,张思嘎老人脑袋里产生了一个小火花儿。他想,能不能也让敌人“炸营”呢?

路上,他把营长拉到一边,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然后问,靠谱不靠谱?沾弦不沾弦?营长说,到是有点意思,不过需要瞅个机子试一试。

大约半年之后,抗日形势发生好转,主力部队前来增援,敌人龟缩在县城的据点里,不敢出来。

经过一番研究,部队准备实行攻城战术,想将县城一举拿下。但是又有一些担心,一是担心如何打开县城的缺口,二是担心敌人的战斗力依然很强,怕一旦交手,损失过大。针对第一个问题,部队决定与城里的内线联系,争取部队攻城时,让埋伏在城中的内线偷偷打开城门。针对第二个问题,营长想到了张思嘎老人的的“歪点子”,并向首长作了汇报。首长听了说,这老张还挺能琢磨,我看行,今晚就试试。

当天夜里零点左右,张思嘎老人带领一个司号员、一个发令员,爬上了离县城据点不远处的一个山头。他们三人一起,顺着北风,一起学狼叫。

“嗷——嗷——!”“嗷——嗷——!”一阵阵刺耳的“狼嚎”传遍夜空,传进敌人的军营。

这一招,还真管用。盘踞在县城里的日军和伪军,真的炸了营。

他们纷纷起床,集合,一时乱了阵脚。当发现只是山头上有几只“野狼”在叫后,哨兵朝着山头放了几枪,然后,命令大家重新躺下休息。

大约到了三点左右,张思嘎三人,又开始了行动。这一次,他们不再学狼叫,司号员吹响了进军号,发令员向夜空中发射了三颗信号弹,然后悄悄撤走。

嘹亮的号角,伴着清风,响彻寂寥的夜空。

三色信号弹,划着美丽的弧线,冲向县城的上空。

县城里再度“炸营”。敌军再度紧急集合,等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之后,再度睡下时,已经快天明了。

后来,连续三天,张思嘎老人带领他的战友如法炮制,只是,他们总是变换不同的地点。第一次在山头上,第二次在树林里,第三次则挪到了河边的交通沟。第四次则来到了离护城河不远的地方。

到了第五天,攻城的命令于凌晨三点正式下达。

一时,信号弹飞天,军号嘹亮,内线提前打开了城门——

“当我们真得打进去的时候,敌人还在睡梦之中。”张思嘎老人说。“有一个日本鬼子,枪已经顶在了他的头上了,他还迷迷糊糊地说,八格牙路,别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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