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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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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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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瓜分时你去哪里了

世上总有一些有别于他人的人。在大千世界,滚滚红尘之中,总有那么一些人,无论世事怎样炎凉,社会怎样变化,都始终葆有一颗童心和爱心,用一双独特的眼睛,发现世间的美,并深情吟哦,纵情歌唱,我们称之为“诗人”。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湿漉漉枝条上的/黑色花瓣——”美国诗人庞德的《地铁车站》从一个侧面写照了诗人的特性。诸多时候,诸多诗人,于俗常社会,总是淹没于众人之中,然而,对于他们而言,这恰似一种隐喻:“飞鸟即便在大地上行走,也会让人感到翅翼在身。”

或许是上帝的偏爱,诗人的眼睛始终有别于他人。她们总是闪烁不定。当你盯在俗常事物的时候,他在仰望天空。当你仰望天空的时候,他在省察心中的星星。其实,那是一颗很平凡的眼睛,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一如诗人王黎明所言:“就这样看海/欣赏伟大的折光反映在俗常事物上面”。

诗人看起来是些大而无用的人。莫言等人称他们为“无用之用”。必须抛开世俗的法则,从另一个方面去理解和观察他们的应有价值。诗人曾经写道:乳房在心脏旁腐烂。乳房是人体最柔软也是最美的所在,然而最先腐烂。世间最美的东西,最先毁灭或者消失。人间最美夕阳红,夕阳西下,转瞬之间。纵然乳房在心脏腐烂,永不腐烂的是诗人心脏里蕴藏的思想。

阅读铁凝作品,发现另外一个道理,诗人和诗歌不仅是一种无用之用,有时还具有实用价值,诗歌和文学的功能,不仅是无形的、间接的、潜移默化的,它有时也可能表现为实际的、具体的和直接的,是一种“实用之用”有用之用。

铁凝亲自考察,在美国自华盛顿地区曾经活跃着一个作家工作团,这个工作团的工作就是用文学给人治病。他们启发和鼓励有自闭症的患者投入到文学创作中去,用写作手段来宣泄内心,表达自己,减轻灵魂的压力。据说,他们的工作,还真的取得了一些实际效果。很多年轻人因为接受了这样的治疗,曾经受伤的心灵得到了平复,他们原本对文学并不熟悉,也慢慢开始写诗歌,写散文,甚至写小说。我们应该为这样的工作团队致敬,也应该向伟大的诗人致敬。

铁凝还告诉我们,秘鲁有一个小城市,那里的警察性情特别暴烈,市民很有意见。市长接到举报之后,并没有对那些警察做出任何处罚,而是用了一个看起来软弱无用的办法:给警察放假三天,同时赠送三部文学作品,希望他们在假期里读完。警察们读了这些书后,对市民的粗暴态度果然有所改变。真想不到,文学名著还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有一个叫聂鲁达的诗人,他说:“我投身世界的时候,比亚当还要赤身裸体。”然而,由于他历尽沧桑,最终成为拉美大地的一代歌王。他说:“只要有爱,就值得歌唱。”有一位叫福克纳的诗人,“为了抵抗人类永恒的烦恼,他在一个角落里嘴嚼、倾听,喃喃之音最终惊动了世界。”

还有一个诗人,一位世界公认的伟人,人们在意的是他是一位政治家,我更在意他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他的诗,大气而磅礴,正气而豪迈。他激情作诗,仰望北斗星升起的方向,铿铿锵锵,平平仄仄,二万五千里长征是最长的诗行,抗日战争是他最美的杰作。

难忘那个流传已久的历史故事。公元1700年前,魏文帝曹丕令东阿王曹植七步作诗,不成则刑大法。这是一场诗与剑的较量。诗是艺术,闪耀着智慧的光焰,代表着美与善。剑是兵器,放射着力量的青光,象征着武力和王权。在这场诗与剑不可调和的较量中,诗歌最终战胜了剑。

当年的大英帝国,人们曾经就莎士比亚和印度是否等值展开讨论。印度虽然是殖民地,但是一个国家,而莎士比亚仅仅是一个诗人。然而,讨论来讨论去,英国人得出的最终结论是:我们宁可失去印度,但不可失去伟大的莎士比亚。

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凶神恶煞的德国人兵临城下,斯大林在莫斯科广场发表演讲,号召苏联军民奋起抗敌,保卫家园。他说:苏联是不可战胜的,因为苏联是普希金的国家,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国家。关键时刻,他高扬的是诗人精神的大纛。

有时想,假如我们没有《诗经》,没有屈原,没有唐诗宋词,没有李白杜甫白居易,我们的民族精神将是多么苍白和匮乏啊!如果我们没有北岛、海子和顾城,让我们感受彗星在天空飞行,将如何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不错,诗人是缪斯的学生,但从来不是宙斯的宠儿,命运之神似乎他们注定是一些精神富有,而物质清贫的人。“我在你的身边,我的眼睛凝视你的面庞,我的耳朵倾听你的无乐之声,请原谅我的心灵,被你的天光迷住,竟然忘记了凡尘。”这是德国诗人席勒的诗作《大地的瓜分》中的一段话。宙斯对人类说:“把世界领去吧!”于是,农夫、贵族、商人和国王争先恐后地领走了谷物、仓库和权力,等一切瓜分完毕,诗人来了。宙斯问诗人:“当大地瓜分时,你在哪里?”诗人说:“请原谅我忘记了凡尘。”

诗人朋友曾经断言,所有诗人都带有激情,光芒却是孤独的。荷尔德林说:“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安居于这块大地上。”按照存在主义大师的学说,语言是存在的家,诗是最高级的语言,因而诗是真正让人安居的处所。然而,诗只能让读者安居,却不能解决诗人自身的安居问题。

面对现实,诗人的确是无力的。当金钱像思想一样在社会上闪耀光芒的时候,人间哪里还有诗歌一片领地?当社会将百万富翁奉若神明的时候,清贫的诗人只能被世俗的人们嗤之以鼻。

什克洛夫斯基在《动物园,或不谈爱情的信札》中,有这样一段话:“狐狸有自己的洞穴,囚犯会得到一个铺位,刀在鞘里过夜,而你——诗人赫列勃尼科夫,却连一个安歇之地也没有。”这个什么也没有的诗人,只是在死后的墓碑上,获得了“地球主席”的名号。

美丽的诗篇像植入内心的火种,当黑暗降临时,才能看到它的灵光——微弱或明亮。

有人说,诗人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绝望:一个神扺让所有这样的诗人道出自己的痛苦。诗歌的衰退,体现了诗人自身的软弱无能,对现实的依附和精神的瓦解。正是这样,那些曾经给予我们慰籍的诗歌才显得尤其可贵。

美国有一位睿智的老人,他的名字叫莫里。临终的时候,他向弟子讲述自己总结的人生道理,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与生活讲和。这一条,据说特别适合诗人。他的理由是,人必须生活着,艺术才有所附丽。然而,向生活妥协的,有几个能成为真正的诗人?

多少个没有光亮的夜晚,我手捧《20世纪大诗人诗选》,沉醉其中,粲然盛开的星空散发着玫瑰的芬芳,心中有一条密如花瓣的银河。我知道,这样一个时代,大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歌唱。正如不朽的思想改变着人类自身一样,沉沦中的人们需要诗歌的激情或理性唤醒。

诗人张炜说,诗歌是文学的核心,是最高级的文学形式,是文学的核。我们有理由相信,即使到了人类末日,文字的残骸,瓦砾、金属碎片遍布荒原,诗歌也会变成铀一样的精神元素,放射出无法抵御的力量。诗人在黑暗里炼狱,最终只能在内心感悟光明。如果诗人“背负地狱而在天上行走”,诗歌就永存你的心中,永存人们的心中。

庞德说:“我死之后,少女们会在我的墓前,撒下玫瑰花瓣。”如若真的如此,将是社会对诗人的最高奖赏,是献给诗人最好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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