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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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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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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散文的诗思与魅力

——读梁衡散文随笔集《人生谁能无补丁》

李恒昌王健男

2023年盛夏时节,在山东齐河县第一中学“阅读与写作”大讲堂上,梁衡先生面对莘莘学子,阐述了他“为思想而写作,为审美而写作”的创作理念。其核心要义是:文章既要有思想,又要有美感。文章有“思”无美则枯,有美无“思”则浮。先生新近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随笔集《人生谁能无补丁》,深刻体现了他的这一创作理念。收录该书的七十多篇文章,虽然分为“曾经亲历”“世情百态”和“心有所思”三个部分,但都属于他人生旅程之中“心有所思”“思有所得”的思想和精神结晶,呈现出较强的哲理思想性和审美艺术性。

法国著名思想家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曾说,人是思想的苇草。思想成就人的伟大和尊严。在笔者看来,生活在世上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自觉生活者,他们一边生活着,一边思想着,并且依靠思想所得指引和照耀自己的人生之路;另一类是非自觉生活者,他们总是被动地生活着,很少主动思考,既不知来路,也不思去处。很显然,梁衡先生属于第一类人。他曾经作过一首小诗:“能工作时就工作,不能工作时就写作。二者皆不能,读书、积累、思索。”阅读他这部著作就会发现,他实际上是一个“边生活、边思想、边写作”的“三边形”战士,他以高度自觉的生活姿态,创作着属于自己的思想天地和文学世界。

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曾说:“思,亘古如斯,又倏忽闪现,谁的惊愕能深究她?”通过梁衡先生的文章,可以看到,这位被称为“文章大家”的人,于日常生活之旅,总是不断深究着“思”的美丽。在他的文章中,我们最常见的是他的“思”,以及紧紧连接在一起的“想”。去青海塔尔寺,看到一块普通的石头,他想到了母亲和母爱,进而得出“它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所有慈母的爱,也照出了所有儿女们的惭愧。”面对一潭清水,他想到“凡村不可无水,或河或井,但最好有泉。水从地心来,又在人心上流。”面对一双袜子,他也展开无尽的思考。“袜子没有补成,‘补丁’二字倒由实际问题升华成一个哲学问题。”

梁衡先生的思想,多数是以人生真谛的形式呈现的。这方面的代表,便是他的“补丁说”。“岁月蹉跎命多舛,人生谁能无补丁。”这是他著作的“文眼”,也是他最重要的人生箴言。他通过当年的一张照片,一双自己打了十多个补丁的鞋子,引发出这一思考。“补丁是社会的伤口,人生的遗憾。”“生活乃至生命总是在不停地打着补丁。”“看到补丁更感念一件衣服的完整,让我们更珍惜当下的生活,尽量少一些补丁。”由鞋子到其他事物,由事物到人生,由人生到教育,进而到社会和时代的发展,不断延伸扩展,从而得出更为深刻的结论,既蕴含着唯物辩证法的思维,又彰显了东方文化的智慧。

与“补丁说”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他的“生病说”。在《试着病了一回》里,他阐述了对疾病的理解,“人生一世孰能无病,但这病让你见痛见痒、心热心急,因病而知道过去未知的事和理。”最后得出一个既面对现实,又积极向上的结论:“倍加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在《这里有一座歪房子》中,他发现,世界万物没有一个绝对的平衡,总在倾斜与校正中来回摆动。为此他还专门作了一首《歪房子铭》,殷切告诫自己,也告诫世人:“人居地球而不知头朝下行走,居平常之屋而不知反常之事,正所谓习以为常,歪以为正,非以为是。”

梁衡先生最让笔者认同的思想,是对命运的清醒认知。《风沙行》一文,全面追忆了当年大学毕业后去河套地区“锻炼”,与风沙“斗争”的人生际遇,虽然生活极为艰苦,但是他没有抱怨,而是以积极向上的心态,对人生命运作出属于自己的“注解”。他说:“想来命运把我们扔到这沙地里来也有一定道理。”“人生旅途漫长,但只要你曾经穿越过风涛沙浪,就懦者勇、弱者强,男女即可为壮士。”这是他经历风雨后总结的人生箴言,也是启迪后人励志的宝典。他关于人生的独特见解,仅一句“人人皆可为国王”,就足以照亮所有普通人的人生,具有强大的光芒和力量。尤其可贵的是,他不仅明确了人生的努力方向,而且指明了实现的必由路途,那就是——“只要诚实,勤奋就行!”

在梁衡先生的人生思索和体悟中,最具光焰的是关于爱的思想。他心存善良,始终张扬人间大爱。从对现实世界的观察中,他发现“山水、花草、动物尚有爱心,何况同类之间?”他认为,“爱是一条底线,在道德上叫人道,在哲学上叫共性,在品格上叫纯粹,是超阶级、超种族、超时空的。”在《说人性》一文中,他倡导“三情”——亲情、爱情和友情,推崇“三心”——真心、爱心和公心,无不彰显着他的一颗“大心”和储满心间的“大爱”。

梁衡先生的思想,展现了一个当代学者的应有深度,最深刻的是人性之思。面对宰杀黄羊时自身的矛盾心理,他如此思考:“孟子说:‘君子远庖厨’,可是1000多年了,也从没有误了哪个君子吃肉,可见人性之矛盾和虚伪的一面。”

梁衡先生对于爱与爱情的思想,也是独特而深刻的。他的思考具有去伪存真、直抓本质的特征。在《忽又重听走西口》中,他透过朋友的“新歌”,透视人间爱情和艺术的真谛。“爱情这东西实在属于土地,属于劳动,属于那些无产、无累、无任、无负的人。古往今来有多少吃爱情饭的作家,从曹雪芹到张恨水到琼瑶,连篇累牍,其实都赶不上塞外这些头缠白毛巾的小伙子掏出心来对着青天一声吼。”“真正的爱、质朴的爱,最属于那些土里生土里长的山民。”“就像树要长叶、草要发芽,他们有生就有爱,有爱就有歌,怎么生活就怎么唱。”

梁衡先生虽然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科学家,但他思考和涉猎的范围非常广泛,甚至有一些一般人看不太懂的“神之谜思”。譬如,他关于寻找缝补地球“金钉子”的探寻和思考,关于“耳朵湖”和“罗布泊”的探寻与思考,关于九华山佛门圣地的察悟,关于康定情歌背后故事的追寻等等,都具有一定的“神秘色彩”,甚至可以说是“神性色彩”,但更重要的是意在揭示蕴含背后的某种精神,具有强烈的人文关怀和纯粹的精神性。

梁衡先生的文章,很多具有政论特征,但也具有较强的艺术性。最突出地体现在审美性,字里行间,总是向人们展示着生活的魅力和美丽。

他的文章具有一种缺憾美。他的“人生谁能无补丁”,实际上展现的就是一种缺憾之美。他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低谷、叹息、哭泣与遗憾,但这就是人生,是值得记录的人生。”面对有缺憾的人生,最值得肯定的是依然褒有一颗感恩之心。当年,河套地区无疑是艰苦的、贫穷的,但是他却说:“在河套,无论是人还是庄稼都是喝着黄河水长大的,片刻不曾脱离。只有生活于斯,你才能真切地体会到为什么黄河叫母亲河。”

他非常注重细节美。“一叶一菩提,一沙一世界。”在梁衡先生的笔下,更注重生活的局部和人生的细节,于细微处看世界,既展现细节之美,又以小见大。正如他在《序》中所言“在过去的写作中,我写过许多政治领袖、历史人物、名山大川、奇花名木等等。这回全都不要,只要生活皱褶中和心灵角落里的那一点蛛丝马迹,渺渺引人思,隐隐惹旧愁。”这也恰恰是他的文章最能吸引人的地方。我们有幸看到他诸多打动人心的细节。诸如,出差之前,他为妻子挑水不得,“两颗泪珠滚过腮帮”的细节;当地老百姓说“枣树一听不到黄河的流水声就不结枣了”的细节;他和小伙伴到地里吃瓜时的细节等等。有些细节通过他的笔触,像画面一样展开在读者面前。他如斯描写蜜瓜:“金黄色,滚圆,比足球略小一圈,熟透后瓜瓤白中带绿,如翡翠。它不像西瓜那样多汁多水,肉质成果冻状,细腻浓香,闭上眼睛咬一口,还以为是在吃蜂蜜。”如此香甜美丽,谁不想吃上一口?

梁衡先生行文,善于将“小我”与“大我”结合起来,既体现人生经历,又窥见时代精神。从土炕这一并不起眼的事物中,他发现了蕴含其中的家国情怀:“传媒总是热心报道那些大城市里赶考的壮观场面,关注出了几个高考状元,有谁知道这深山里还有一所炕头小学,还有一个将青丝熬成白发的乡村女教师呢?正是他们,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中国农村教育事业。”他还进一步引申说:“中国的大炕从黑龙江一直铺到西藏,一炕跨东北、华北、西北,过中原,下西南,温暖了大半个中国。我们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方土炕养育了多少中华儿女,抒写了多少惊天动地的篇章。”由此,日常生活中普普通通的土坑,便获得了更为丰富博大,甚至崇高的生命意义。

他的文章蕴含一种向上之美。文学是一项引人向上的事业,要让人从失望中看到希望,从绝望中看到力量。梁衡先生的诸多篇章都遵循了这一创作原则,呈现一种向上的力量。尤其可贵的是他总能将所受的苦难化作向上的精神养分。在边疆生活是极为艰苦的,他却认为:“我生也有幸,一踏入社会就在《诗经》式的古风中熏陶了六年整,度过了一个社会人的童年。”《搭车》一文,他创造性地提出内蒙古高原具有“高、大、尚”的特点,明确指出,关键是一个“尚”字,在人为高贵,在地为高原,有包容万物之心、宁静安详之态,不张不扬,十分低调。

梁衡先生不是诗人,但他作品却总能呈现一种难得的诗性之美。既有诗歌的点缀,也有诗性的语言。黄河岸边喝水的骏马,让他诗兴大发:“俯饮千里水,仰嘶万里云。鬃红风吹火,蹄轻翻细尘。”这样的诗句,这样的意境,即便李白杜甫看了,估计也会翘指称赞。回故乡之行,他写下这样的诗句:“何处是乡愁,云在霍山头。儿时常入梦,杏黄麦子熟。”一句“杏黄麦子熟”,展现出多少诗情画意。

梁衡先生的诗性,主要体现在文章的“三境”之美上。一是景物之美,他谓之“形境”。 他描人状物,让人如临其境,如观其人,如见其魂。“那群毛头小伙子,就像被鞭子轻轻抽了一下,喜得一蹦一跳,手起铃响,轰然夯落,又从宽厚的胸中发出一声山呼之响,嗡嗡然,声震屋瓦绕梁不绝。”此等“形境”,怎能不令人心动,又怎能不欣然加入其中?描写南潭泉时,他用了这样的句子:“顾盼其影,欣闻其声,一村之魂。”

二是情感之美,他谓之“意境”,具有大写意的功能。《夜市》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人行道上的路灯‘刷’地一下亮了,夕阳还没有收尽余晖,但人们已经忘却了它的存在,灯光逼走了日光,温和地来到人们身旁。她一出来,这个世界顿时便增加了几分温柔,许多随便。”这“温柔”和“随便”中,包含的就是一种独特的情感之美。

三是哲理之美,他谓之“理境”。即便是讲道理,也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万鞋墙》一文最后,他展开了“说理”抑或叫“论述”,让人窥见了“不朽之美”。一双鞋子,要纳2500针,“那堵鞋墙上共有13000双鞋,你算一下总共多少针呀。每个人都说自己的事业轰轰烈烈,走过的道路艰苦曲折,又有谁知道天下千针万线的慈母鞋呢?”最后一句“鞋墙不朽”,堪称神来之笔。这方面的例子还有很多。最让人难以忘记的是对季羡林老先生的论述:“现在我翻动着先生的著作,回忆着与他无数次的见面,先生确是一面镜子,一面为时代风雨所打磨的百年明镜。在这面镜子里,可以照出百年国家民族的命运、思想学术的兴替,也可以照见我们自己的人生。”其中所折射的哲理之美,不仅让人联想到魏征“以人为镜”的千古箴言,同时也让人想起当代文学专家关于“鲁迅是思想的一面镜子”的名言,并由此展开无尽的联想。

梁衡先生作品的这些审美特征,虽然是在其创作指导思想下的生成,但也是他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一如他在论及朋友作品所言:“说是技法的成熟,不如说是真情所在,情到技到,大道无形,真情无文。”这是创作的另一种要义所在。

康定情歌的作者吴文季墓碑上写着:“他一生坎坷,却始终为光明歌唱。”梁衡先生却认为:“他终身为爱情而歌唱,却没有得到爱。”对比吴文季的一生,梁衡先生应该属于什么呢?大概应该是这个样子吧?“他自身带光,心怀大爱,为光明和爱而歌唱,而且获得了光明,也获得了爱!”不知这个判断是否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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