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应朋友的安排,与兰州某大学的学生们进行了一场有关散文写作的交流。在讲座结束后,学生们随机提了几个问题,有代表性,不乏尖锐,我作了回答,虽然不尽权威,不尽完美,但觉得挺实在。现予以整理,以飨读者。
大学生甲(问):散文写作中段与段之间很难衔接,有时像悬崖,有点突兀,怎样才能实现更好的衔接?
禾苗(答):文章的每一个段落都表达一个相对完整的意思,上一段和下一段要实现自然的衔接,可以找他们之间的交叉点,或者某种相同或者相近,或者内涵上的某种延伸。
大学生乙(问):写一些事情有时候觉得太普遍了,大家都知道的,但是要找独特的东西又比较难,怎样把握好事情的普遍性和特殊性?
禾苗(答):你提的这个问题很专业,是属于写作的素材搜集问题,素材的搜集太平常就没什么新意,要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也有点难。我认为,在素材的搜集上,既要实现普遍性,又要体现独特性,需要长期的磨炼,比如我发表的《回家的路》,里面写到一个细节,就是孩童时期的夏天,杏树上掉下来一颗杏子,作者把它揣在兜里,等傍晚母亲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让母亲吃。读者实际上能感受到,这是一种反哺教育,母亲养育了我,年幼的我又拿一颗杏子来感恩母亲。吃杏子大家都知道,具有普遍性,但小时候捡杏子给母亲吃,又具有独特性。比如,我发表的《嫂子的袜垫》,讲到一个细节,说嫂子刚到我们家来,赶上作者续牙,掉了好几颗,家乡有个风俗,说让新娘子一抹就长上来了,结果就让嫂子摸了。这续牙小孩子们都经历过,带有普遍性,可是一个牙让嫂子摸,大家没经历过吧?带有独特性。所以,我认为,好的素材是普遍性与独特性的统一。再比如,我在《家乡的河》中写到有一个情节,就是上中学时背女孩子过河,青涩的少年都有和异性交往的故事,但是大家没背过女孩子过过河吧?这属于独特性。当然,以前有的读者问:“你真的背过那个女孩子过过河吗?”其实,背与不背有啥用,后来都没联系上。(学生们大笑)
大学生丙(问):身边会经历好多事情,怎么样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写作角度呢?
禾苗(答):这叫题材的发现性,王剑冰老师写《瓦》,就是中国广大农村里都能见到的一种东西,他讲,天下雨了,瓦漏了,娘爬到屋顶上换下一片破瓦,房子就不漏了,文中概括到:“鳞是鱼的瓦,甲是兵的瓦,云是天的瓦,娘是我们家的瓦。”多么得有高度,有思想深度!我写过《回家的路》,4000字,就是我离开家乡十几年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像我一样的从农村里考学出来的,或者说打工出来的,到城市里工作,若干年之后发现根不见了,具体来讲,城市不是生他的地方,这里没有童年的记忆,没有亲人,没有了他的根。回到农村又发现,这个村子已经不是当年的村子了,生他养他的那个老房子不见了,或者房子又换做了别的主人,这也不是他的家了,哥哥嫂子们是家的新主人,侄子侄女们是家的新主人,心里空空的,于是作者发现,根也不在农村。作者最后感叹,这群人一辈子就只能在城市与农村之间来回奔波,只能把根种在回家的路上,像这样的,在中国有庞大的一个群体。这篇文章选入到了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当然,这种发现需要对生活持久的感悟,不是一朝一日就能做到的。
大学生丁(问):老师,我觉得你写的大多是农村题材的作品,像我们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怎样才能更好得写农村题材呢。
禾苗(答):这个在文学上叫乡土题材,农村生活不管在哪个时代,其实是很丰富的,莫言讲过,童年的经历后来成了他写作的富矿。这点,一个需要你的观察,一个需要你对农村生活有深刻的感悟,你的根曾经像麦苗一样扎根在大地上,现在需要你像走亲戚一样再次回归俯身探望大地。观察就是你要有敏锐的角度,哪些事可以成为你写作的对象,需要长久的观察。感悟,就是要有深刻的触动,在内心深处,有感而发,比如禾苗《年的心事》,这篇是2013年春节我回我的家乡过年,我发现我的二哥、父母都心事重重,缘由是当年家乡的特产——村民们赖以维持生计的苹果让冰雹给打了,也没买成钱,家里没有收入,再赶上腊月里年猪杀了,二哥花500块钱从集市上拉回来的一头小猪娃子也生病死了,病死之前还花了60多块冤枉钱,所以,这个年大家过得很不开心,于是时隔十天之后,元宵节的这一天我就写了《年的心事》,这就是农村老百姓过年的题材,年不仅是岁月的更迭,也是乡民们祖祖辈辈繁衍不洗的象征。这和莫言讲的另一句话不谋而合:“任何一个作家,都必然地要利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编织故事。”现在的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出现了一些新现象,新问题,需要一批人一批作家去写。
大学生戊(问):我看到过书上的,说散文要做到“形散而神不散”,请问是这样吗?
禾苗(答):这至少是30年前一些专家一些人的理论观点,近些年不怎么提了,这个问题在十几年前也同样困扰过我。散文中的“神”,我想指的主题思想,散文中的“形”,我想指的是表现形式或者素材。根据我对60余位散文大家的学习和研究,并结合我的散文写作体验,我认为,散文既可以做到形散而神不散,或者形不散而神不散,也可以做到神散而形不散,神散而形散。这个问题不是散文研究和写作的根本问题,只是当时的一种观点。其实,专家有时害死人,往往一种所谓的权威毒害一群读者、一批作者。其实,不管别人怎样写散文,但作为个体的读者,应该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和研究方法。
作者补注:“形散神不散”最初是萧云儒在1961年5月12日《人民日报》“笔谈散文”专栏的一篇名为《形散而神不散》的短文中提出来的,随后文学界冰心、徐迟、秦牧等人也发表了意见,是当时盛行的一种文艺思想,体现的是作品的主题高度集中。在1980年代旧事重提,贾平凹、林非等人对此提出了质疑与批评,认为散文主旨的表达应该千变万化,如果只鼓励一种写法,而反对主题分散或蕴含的另外的写法,意味着用单一化来排斥和窒息丰富多彩的艺术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