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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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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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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小

村小究竟有多老,究竟有多少人上过村小,没人能说得清了。

只是岁月愈久,村小愈显神秘。

来村小的孩子五花八门,有四五岁穿着开裆裤嗦着指头的;也有放了几年羊长到十三四岁,到了村小净讲那些公羊和母羊打架的故事的;还有七八岁学龄段的孩子,自然是主流了。来到村小学不学知识无关紧要,有人看管是最重要的,这恐怕是村小最大的益处了。孩子们中间有哑巴,也有结巴,但绝大部分五官周全,四肢健壮,就像我一样,嘿嘿!所以,看惯了村小的孩子们,你大致对人就有个理解了。

村小的校舍说起来并不奢华,就一间教室,土木结构,虽然土倒也开阔,课桌是用两排土块垒起来的,上面架一顶泥沏的桌面,和这些土里土气的孩子相依为命。孩子们伏在上面写字,要是桌面突然断裂,土疙瘩掉在哪个倒霉鬼的脚上,传来的定是满教室的哎吆声和哄堂大笑声,给并不丰富的课堂带来几分鲜有的生气。

村小只有一个民办教师,高中毕业,乡亲们尊称他为“教授”。村小有两个班,没分在班里的孩子纯粹是属于混日子的,可以什么都不用学。教授讲二年级的课时,一年级的学生东张西望,讲一年级的课时,二年级的学生如温剩饭。教授在讲台上津津有味地上课时还会呈现另一番景致,一半个不懂事的小小孩,站在教室门口,一只手扯着皱皱巴巴的衣角噙在嘴里。

当然,最激动人心的要数领新课本了。秋季开学,老师通知个子稍大点的孩子到学区上背书,那个高兴劲一路上就像雏鸟歌唱一样。崭新崭新的课本刚打开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油墨香气,仿佛刚从碾油坊里溢出来的味道,让人如痴如醉。要是哪年课本紧俏,教授就挨家挨户淘来起了几层皮的旧课本,听说课本是战争年代用烈士们的鲜血换来的。于是,爱书的孩子在外面包上一层厚厚的牛皮纸,鼓鼓囊囊的,活像穿上了小棉袄。

对转正报有望穿秋水情结的教授上课十分的卖力,有时会把课堂挪到院子里,在太阳毫无遮拦的炙烤下,大声地吟诵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学生们一边摇头晃脑地附和,一边拿着掏空了外壳的电池棒在地上涂呀划呀,汗滴渗下来,用手在脸上一摸,出现一绺儿一绺儿的痕迹,滑稽又可爱。

村小有一个宽阔的方形的院子,紧挨着墙的周围是田地。春姑娘一来,孩子们的童心也荡漾开来,在教授的带领下七手八脚地种起洋芋,有的挖地,有的撒种,人头攒动,前呼后拥。重阳节过后,孩子们背上自家的篮子,带上一长一短的锄头,集体去刨洋芋,不过收成全归了教授,想来也算是对微薄收入的一种补贴了。田边长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春夏开起来,白白的,艳艳的,如喇叭,如芍药,不时引来蝴蝶翩飞,几个胆大的毛贼溜过去追捕五颜六色的蝴蝶,有时蝴蝶没捉着,倒是一头栽在泥地里弄了个蓬头垢面,脸上粘着块泥巴,脏兮兮灰溜溜地缩回来,一副猪八戒垂头丧气时的模样儿。

校园里还有树,只有一棵郁郁葱葱的杏树,树冠高大,是乘凉的好地方。我们盼望树儿快快的长,因为夏季能从树上打到软溜溜的足以让人解馋的熟杏子。二年级的那个暑期,本来升小学的试已经考完,一天我们三五成群从墙豁口翻进院子,把满树的杏子打了个精光。次日,嘴上的余香气尚未散尽,教授找来,二话没说,拿着教鞭挨个打了遍,还扬言不让这帮坏孩子升级。过了几年,我才隐约明白,杏皮和杏仁能卖到一些零花钱,因为20世纪80年代中期还是一个农村生活比较拮据的年代。

教授除了代课,也忙农活,偶尔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会安排新婚不久的媳妇来顶着上课。教授媳妇那时正怀着娟娟,都七八个月大了,在杏树底下辅导功课,我们蹲在地上,抬起头来仰望,正好撞见娟娟妈妈的大肚子。心怀好奇的孩子一个劲地猜想:那肚子里究竟藏着什么怪物,怎么鼓得大大的,似乎还在一翕一翕的动。但女老师似乎更关爱孩子们,有的娃子脸蛋脏了,甚至嘴边吊着跟大葱一样长的鼻涕,她也会揽入怀中,掏出缀着粉红花的小手绢细心地擦净,显然,这种母爱般的教育是得天独厚的。

别看村小那么小,孩子们的课外活动一样可不能少,一个叫“搜山”,另一个叫“捉司令”,据说都是教授发明的。

村小外面有一排白杨树林,大约十亩见方,阵阵风儿袭来,发出阵阵长鸣,轰隆隆吼着,像波涛,像怪兽,像汽笛,令人无限神往。深秋一到,叶子落下来,好像撒了一地的金子,像蒲扇,像樱桃,像巴掌。我们钻到里面找自己最喜爱的,捡了一片两片,还想捡三片四片,以致手里的叶子憋得快攥不住了,还贪心不改。“搜山”就在这片林子里进行,教授先把宝藏埋好,随着哨子一声厉响,孩子们你挤我,我挤你,就涌向了林子深处。有的攀上了低矮的树枝,有的刨了树洞,有的拿起瓦片掘起地来。宝藏往往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家伙,上面用密密麻麻的树叶虚掩着。不知搜了多少次山,我始终没有找到过宝藏,想来也是人生的憾事了。

“捉司令”简单而有趣,人马分成两阵,两阵各有一个司令,司令只有教授知道,据说这是“军事机密”。一方拿着手榴弹(其实是只皮球)向对方阵营发起攻击,如果一弹击中司令,教授立即宣布该方获胜。如果目标并未打中,在敌营里逃生时不幸被“敌人”逮住则意味着“死亡”,记得那时喜欢冲锋陷阵的我“牺牲”过好多次。

村小最奢侈的体育运动就是打乒乓球了。乒乓球台在孩子们眼里十分阔气,长方形的土台子上面抹了一层泛着油光的水泥,铿锵铿锵的声音令孩子们陶醉。教授不厌其烦地讲发球和扣球的技法,孩子们围成一圈耳朵伸得老长地听。几乎所有的孩子打球都不是他的对手,唯独一个叫晓北的孩子他打不过。一次,教授和晓北打球连输了三场,他气狠狠地把球拍砸到案子上,只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乒乓球顿时泄了气,孩子们逃命似的四散开来。紧接着,课堂上提问教授特别关照地叫了晓北,晓北挂到了黑板上,教鞭雨点般地落到晓北的腿上,那个惨状叫人痛而无泪。此后,便再也没人赢过他。

教授还发明过篮球板,先把墙铲平,然后在墙上钻两个眼,再用春夏柔软的柳枝编成一个篮筐,挂在墙上,就算篮板制成了。投球时篮筐常常被砸翻,翻了也无大碍,孩子们自有高明的办法,搭了人梯再去安。就这样,打了就翻,翻了再安。总之,有调皮的孩子们在,就有篮球场在。尽管后来我在水泥场上,塑胶场上,体育管里参加过不同名目的比赛,但那是迄今为止我打过的最有趣最过瘾的篮球了。 

那时候,放学要排一条长长的队伍叫路队,我还当过路队长呢。路队的末尾跟着一条大灰狗,是昌盛家的。孩子们饿了从书包里拿出馍馍吃,渣子掉在地上,大灰狗伸出长长的舌头把它舔得干净,从来不造成浪费。大灰狗每天跟着孩子们上学,放学,孩子们偶尔有逃课的,但大灰狗从来没有过。一天,学区上的韩干事来检查,教授恰巧赶集去了。五十多岁的韩干事那个胖劲,一个人的腰足有两个人的粗,颠着个大肚子刚进了校门,大灰狗就飚了上去,韩干事即刻脸色煞白,唰地扔掉刁着凤壶烟的大烟嘴,拿出随手拄的拐棍连忙接应,直到昌盛跑过去把狗唤住,一场劫难才免发生。狗为什么要咬韩干事,我们不得而知,但时间不长,村小的教授就被学区上辞退了,孩子们闻讯后个个黯然神伤。

教授辞退之后,接着便来了第二位老师,叫狗娃子,听说他的父亲是县上某机关的领导干部。狗娃子初中文化,最喜欢讲《大林寺桃花》。对狗娃子的深刻印象,缘于一次倒霉的“邂逅”。盛夏的一个午后,我们几个男孩子吃过饭去上学,经过一道山弯,恰巧邻村的老樊正牵着驴给老乡的马配种,不知何时狗娃子骑着自行车从豁岘里闪了过来。我们察觉到形势不妙,抄小路就往学校跑,一路飞奔,后面竟荡起一溜一溜的烟尘,活像电影里八路军的小分队。到了村小还未喘过气来,老师的车子咣啷一声就进了门,惶恐中我们几个被揪着耳朵出了教室,一阵噼里啪啦的教鞭声下来,校园里便飞出像死猫一样的哭声……村民们最担心也最喜欢听这种声音了,知道那一定是老师又在教育孩子了。

村小,一间不知名的学校,就是这么神奇并充满了无穷的神圣,伴随着岁月绵长而且日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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