蕡蓁在这个行业干的不算短了,除了校长副校长工会主席以及财务处的女处长以外,蕡蓁就是学校最老的员工了。虽没什么建树,但是也没惹出什么麻烦,蕡蓁诚惶诚恐、谨小慎微的活着,俨然把头颅系在脖子上过日子一样。
蕡蓁,原来不叫蕡蓁,叫“粪真”,是他父母取的名字,他一出生,就成天和鸡粪、猪粪、牛粪、羊粪、驴粪、马粪打交道,他父母说这样的人从粪里来到粪里去,一辈子活得真实。蕡蓁这个洋气十足的名字是上了小学以后语文老师给取的,意思是虽然生在杂草间的孩子也要顽强,也要长得茂茂盛盛。
那天早晨有一项省考在学校进行,上级主考要来巡查,校长自然一大早就来到了教学楼守候,陪同巡查的还有一帮人,什么教务处长,实践教学主任,副校长,创业孵化基地主任,还有校办照相的尕卯,宣传科如花似玉的小柳。提前没人通知蕡蓁,按理,蕡蓁可以不用去的,蕡蓁是负责后勤工作的,虽然上了年纪,有点老眼红花,但他又不想被过早地边缘化,再说校长是从校本部专程来到了分校的,他去一下也是以防万一,蕡蓁就沿一楼大厅上到了二楼,又从二楼穿过警戒线到了三楼,刚拐上三楼的台阶,看见一个圆圆的十分干净的橡皮套子躺在水泥地上,看着橡皮套白森森的,没有一点茶垢的痕迹,表示主人应该没有喝茶的习惯,蕡蓁想到了一个人,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发问:
“难道是校长掉的套子吗?”
“不,副校长也有可能,上级主管也有可能,监考老师也有可能,宣传科小柳也有可能。”
一个个念头像电影一样,他马上打断了。眼看就要打铃开考了,蕡蓁又不能大声地在楼道里去喊,再说要是拿着橡皮套挨个去问,万一不是人家的,那该多尴尬呀!蕡蓁捡起橡皮套,就放在靠楼梯的第一个教室306的窗户边沿上,他想,没准谁记起了折返回来会发现的。
当天上级巡考风平浪静,安然无恙,套子一事波澜不惊,蕡蓁就不怎么绞尽脑汁地去想了,再说至于熬那么大的神吗——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套子吗?
考试过了数日,一个风声在同事间不胫而走,传得纷纷扬扬:“全校丢了一个套子!”
过了一段时间,蕡蓁突然接到校长的电话,他紧张极了,脑海里反应着到底该怎么解释这事。不过,校长话锋一转,说这次要出趟远门,到银州市去考察同类学校,看看人家的机构设置,学学人家的教育理念,再挖持挖持同行的办学经验,本来蕡蓁这次不在人选之列,但念在去年蕡蓁参与了一个国家级项目而且大获成功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排除校长此番犒劳的意味。蕡蓁,这人吧,从事教育工作二十多年,活没少干,力没少出,汗没少流,就是刚正,坚持原则,也惹了一些人,但肯干,卖力,有时候尥蹶子,偶尔跟驴一样犟了点。至于优点,校长是肯定的,也是大伙有目共睹的。
他们一行四人从金城出发,坐的是子弹头的高铁,速度超级快,就差和坐火箭有一拼了,沿途的风景像波浪一样一一掠过。车也跑得快,校长杯子里的水也下得超快。蕡蓁凭着刚毕业在国有企业给八个厂长副厂长财务总监做秘书时练成的八面玲珑的经验,什么时候递烟,什么时候倒茶,什么时候拿毛巾,什么时候敲门,什么时候插话,什么时候提醒领导尿泡水,都是轻车熟路的了。你还别笑,领导工作时间一长,作为下属,有理由要提醒领导尿一尿的,那样对领导的肾好,凡是对领导肾好的事情自然值得提,值得做。
蕡蓁欲要伸出右手的当下,怯怯地问校长:“我给您添点水?”校长眉毛连同下巴动了一下,蕡蓁就觉得校长准了。蕡蓁就拿着杯子穿过摇摇晃晃的车厢,拨开人群,来到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开水箱旁,打开杯盖,让股股的开水尽情欢畅地流进蓝盈盈的杯子里,然后拧上盖子返回。谁知,车身一摇晃,蕡蓁的手心就感到了火烧一样的刺,原来水溢出来了,难道校长的杯子没套?蕡蓁赶紧剁了剁手,即使身陷危境,也不能让校长看出一丝丝的破绽来。等杯子正襟危坐地放到校长面前,校长接住杯子,心爱地抚摸了一下锃亮锃亮的杯盖,突然唉声叹气起来:“多好的一个杯子呀,是几年前我随全省职业教育考察团在欧洲买的,可惜上次陪巡考时把里面的橡皮套丢了。”听到这样一席话,蕡蓁的脑子一下子像蒸馒头一样仿佛被蒸熟了,嗡嗡嗡地直响,难道上次的那个套子是校长的?难道就是三楼台阶上的那个?蕡蓁的内心立马血脉喷张,气息接近凝滞,但他还得强忍内心的诡秘,其实他的心早已像飞入树尖的笛音一样跌到地上,瞬间碎得一塌糊涂,原本一次立功受赏的机会就这样擦肩而过。
在一路西去的高铁上,火车轮子一直咣嗤咣嗤的响,蕡蓁的脑子中不时地闪出一个火辣辣的问题,无休止地徘徊在他的耳际:“那真是校长的套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