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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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布谷鸟
布谷布谷——你好，布谷鸟
故乡田野上那个曾经的少年
让你在早春二月里日夜飞鸣
那是你飞鸣在我的诗歌处女作里
是我心灵深处动情的祖国
传来的播种青春的声音
啊！你开始飞鸣在华北大平原上
应该是千里麦浪飘香的季节
我让你提前了大半个季节的劳动
我真喜欢你那清纯到极点的歌唱
布谷布谷——这样的诗韵，足以打动
悠远而辽阔的天空和大地……
从此，你年年应和着时令
飞鸣在我这座城市的上空
使我半个多世纪以来不忘芒种
这是生命的呼唤，我又该打着赤脚
披上斗笠，下到我的诗田里去了
——不问收获，但问耕耘……
◎ 父老的皱纹
黄土地黑土地的
固有脸色
世上最杰出的雕塑
一脸皱纹
一道道灵魂的雕刻
雕刻着艰辛与坚韧
比老枣树皮、老松树皮、老杮树皮
还要生动的脸色
是岁月开垦、汗水冲成的
一脸乡园风光
强劲的中国风吹过
从大河摇绿，到高山飞雪
吹过这一脸的沟壑纵横
藏着风，藏着火
藏着春秋，藏着山水
藏着大地的血脉
苍劲如铁，灿烂如菊
温柔如夕晖月色
是生活的一道道沟坎
承载惯了风雨沧桑、人间苦难
承载惯了家国的责任、土地的命运
不管冰封雪盖，皱纹间都漾动着
两眼清泉……
◎ 钻进玉米田锄地那感觉真好
盛夏
钻在一人多深的玉米田里锄地
前也是玉米，后也是玉米
左也是玉米，右也是玉米
那感觉真好，真是一生的美好
青纱帐，一帐连着一帐，无边无际
年少时的我，操一柄银锄，赤膊上阵
初试稼穑的辛苦与甘甜
如果是早晨，露水湿漉漉地浓
无数个小太阳挂在绿叶上，摇晃闪烁
钻过去，浑身便湿透了，淋漓如洗
胳膊上被玉米叶划出一道道白印子
露水一浸，就会发红，一条条浸着血
生疼生疼。但是美在心里……
如果是正午，烈日当空，玉米田里
便是天然的大蒸笼，赤脚趟进锄松的泥土
热辣辣，滚烫烫，真是足蒸暑土气
背灼炎天光，好一场大地蒸气浴
虽然热得够呛，还必须全副武装
穿一件长袖粗布衫，免得身上的划痕
疼痛难忍。但是浑觉一身玲珑剔透，热汗
滤浄了体内的杂质……
坐在田埂上休息时，用草帽扇着风
看着玉米的方阵，真如岳武穆
那种阅兵的阵势，玉米顶端的一蓬蓬天英
挂着点点花絮，在日光中轻轻晃动
玉米的腰部结出一穗穗棒子
吐出一缕缕黄丝或红丝，如青春少女
理鬓，也如武士的长发披挽着
而玉米叶子像一柄柄青铜长剑，亮得
有声有色……
玉米真美
似乎从来不曾注视过玉米有如此之美
整个暑假，就在这样的田园美景中度过
再回头看一眼我坐在田埂上的父亲
那一身浇铸了的红铜，那一脸洋溢着
憨厚笑意的皱纹，我怎么也忍不住
泪水搀和着汗水，真真佩服得
五体投地……
◎ 夏夜 到田野里听蛙鼓
浓重的夜幕，垂挂四野
夜越黑，星光越亮
我提议，到田野里听一听蛙鼓
你说好吧，田埂上便有了
轻轻的脚步声
北斗星，牵牛，织女，一颗颗滴下来
滴在水田里，珍珠闪闪烁烁
——天地两重夜景
闪烁的，还有半空中的电花
一亮一暗，打着节拍
脚步声渐渐被淹没
蛙鼓四起，田野愈显得
宁静，神秘……
蹲在田埂上
我的心也打起鼓来
这不是曹刿论战中的三通鼓
也不是岳家军朱仙镇的金鼓齐鸣
这分明是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大地之鼓
乡魂之乐
大自然的鼓手
大地低处的民间歌唱
蛙声属于阔大、明净、绿色的田园
粗犷，豪放，自然，生动，大气磅礴
花盆里养不出蛙声
这是我曾经听到的一夜蛙鼓
是我豫北故乡的一派天籁
数十年音犹在耳……
◎ 萤火依然 把乡心点亮
今夜无月。从诗经里起飞的萤火
——熠燿宵行
恍然间，竟飞进东晋的一扇破旧书窗
是家贫勤学的车胤，以纱囊萤
照书夜读。那时的萤火真亮呀
那要算世上至今一盏
最美的书灯
再走进隋朝的洛阳萤苑
绝不想见到那缺德的帝王，只想看一眼
他夜出游山时放出的万斛萤火
上下翻飞，光遍岩谷
萤火本不肯为他点缀江山
便匆匆四散飞去
萤火飞进唐朝，更灿烂了杜甫、刘禹锡
众多诗人的华章，惟杜牧看见数只萤火流入
秋夕的宫苑，引动轻罗小扇戏扑流萤的
一番天真笑语，然后是美丽的凄凉
凄凉的美丽，臥看天上的故事
流萤点点，滋润民族心灵
遐想千秋
最数那乡园田野间萤火的灵光
生动了夏秋之夜的禾垅
萤火的故乡呀，是我温馨相依的圣土
燃放的生命，提着轻盈的小灯笼
闪闪忽忽，沿着无尽的绿畦
寻觅豆花开放的秘密，玉米甩缨的
美意，蝈蝈的夜歌，蝴蝶的梦乡
夜风吹不灭，秋露洗还明——
点燃成唐诗的警句，长照
故园的夜景
如今
我虽久居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之林
仍常常把满街流动的灯火视作萤火
总有萤火一盏，照我归去
梦境依然，把一颗乡心
烁烁点亮……
◎ 我在捕捉一个生命的歌唱
烈日下，我走进万禾摇金的田野
在无边无际的绿丛中
想捕捉一只蝈蝈
禾叶动处，发现一只
大眼睛，长须，金鞍儿
我必须屏息静气，立刻动手
不能让它跑掉
又快，又准，而且不能下手太重
重了，会伤害性灵
捕到一只
我不装进竹笼，笼里唱出的声音
不会自然动听
必须放到我用心种出的一架扁豆上
绵长而绕来绕去的藤蔓，繁茂的绿叶
带着露珠，含着日光，或者月光
好让它日夜唱出大中原的一腔
绿色乡音
我在捕捉一个生命的歌唱
其实
我更是在捕捉我自己
我的心，叫唤着
即使老去
也不停……
◎ 那个乡村夜晚的月色
记得那个乡园夜晚的
月色，那是嫦娥的
一幅杰作
从房檐上的碧空里挂下来
似水非水，似玉非玉，似幻非幻
洁白……纯净……清润……缥缈
把石榴树的枝叶花果投影在黄土地面上
青石台阶下，家人的面颊与肩背上
浓重。柔和。静谧而生动
父亲在月下剥玉米
母亲趁着月色搓麻绳
牵牛花上是露珠滴着的月色
扁豆架上是蝈蝈叫着的月色
我这个农家少年
被这幅《月照农家江山图》
美得如痴如迷
这月色，似乎可掬，可饮
却描不来，裁不得
那个夜晚的月色已成为历史
那成为历史的还有我那个少年
可惜我无法叠起那月色珍藏在柜中
无法与今天的好友分享
只能留在我那个晚上的少年情怀
终生翻阅
